田国宝/摄
记者 田国宝 北京农科院小区26号楼后面有一个自行车棚,车棚西北角不到2平方米的空间是何师傅工作的地方,即使是小区居民,要找到何师傅的修鞋摊也不容易。
修鞋摊北侧是小区的外墙,东侧停放着一辆面包车,西侧是一个小型蔬菜市场。何师傅说,他原来在市场里有个摊位,2022年5月因承包人更换,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商户被清理出来,他又一次回到户外。
与何师傅相比,老魏是幸运的,十多年前,老魏开始在北京东四汪芝麻胡同口修鞋、修自行车、配钥匙;七年前,他从胡同口搬到胡同内一间临街的房子里,但胡同口仍保留着一个工具箱占地。
在北京,像何师傅和老魏这样的修鞋匠不少,他们散落在地下超市、菜市场、便民服务站、胡同口或小区里,但对居民来说,需要的时候,想找到他们并不容易。何师傅的老伴陈阿姨说,有昌平和望京的居民会开着车来找他们修鞋。
一些修鞋匠选择离开北京,老刘是其中一员,2016年,在北京朝阳区干了十几年修鞋、配钥匙的老刘,被女儿接到河北一起生活,仍然干老本行,“在这边也干了六七年了”。
2月16日,商务部发言人束珏婷在例行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要让“修鞋、配钥匙”等“小修小补”规范有序回归百姓生活圈。陈阿姨说,有老顾客将新闻链接发给了她,“和我说,有了这个政策,以后不用在户外摆摊了”。
实际上,早在2021年,商务部等12部委提出构建15分钟便民服务圈,并先后推出两批试点城市,北京市东城区、西城区和石景山区先后被列入试点名单。
小生意
2月20日中午12点左右,何师傅的老伴陈阿姨骑着自行车回到摊位,放下东西,没来得及喝口水,就拿起裤子开始拆拉锁和裤边,何师傅在一边站着,听老伴讲诉他们近三十年的北漂历史,不时插一句话。
从市场搬出来后,何师傅开始在小区的空地摆摊,但“保安不让摆,后来换了一个地儿,住户嫌吵,干脆就搬到这里了”,何师傅说,“这个地方暂时没人管,主要是太偏,人们找不到”。
原来生意好的时候,何师傅和陈阿姨两个人忙不过来,从市场搬出来后,原来的很多顾客找不到摊位,加上位置偏,生意冷清了不少,零星的小活儿一个人就能忙过来。
小区一位老人家给何师傅出主意,让他给保安买几包烟,在小区门前挂个修鞋的牌子,这样进出的人都能看得到,来修鞋的人就多了。何师傅说,他就是被保安驱逐,不得已才到了车棚。
何师傅和陈阿姨在农科院小区的摊位 田国宝/摄
这些年,除了继续干老本行,何师傅和陈阿姨都干起了兼职。陈阿姨帮助照顾附近的一名老人,等老人那边安顿好后,再过来帮助何师傅;陈阿姨不忙的时候负责看摊儿,何师傅就出去跑跑外卖。
日子虽然辛苦,漂泊不定,但何师傅和陈阿姨都很乐观,说什么时候车棚也不让干了,他俩就回老家,老家的房子还在,儿子大学毕业后也回到重庆老家,“从小和我们一块来的北京,嫌北京辛苦就回去了”。
陈阿姨说,农科院小区住的大部分是高知,平时没少照顾他们。美团和大众点评兴起时,有位女博士帮助陈阿姨注册了商户信息,带来不少客流,“我的那个叫陈妈妈修鞋,名字也是她给取的,好几千的评价”。
何师傅被从市场清出来后,很多住户联名写信,想帮助何师傅解决摊位的问题,陈阿姨告诉何师傅,这几天,她看到有个“当官儿”模样的来过摊前,但没有管他们,只是看了看就走了,“都特别照顾我们”。
距离何师傅几十公里外的东四汪芝麻胡同,老魏已经干了十多年的修鞋工作,除了修鞋,他还配钥匙、修自行车,忙得几乎没有一点休息时间,有顾客带着鞋或衣服过来,他都让顾客把东西放在店里,第二天再来取。
老魏在东四汪芝麻胡同的店铺 田国宝/摄
老魏是河南人,平时和妻子一起干活,最近妻子回老家陪孩子上学,等到放暑假才能回北京。本来活就多,现在只剩下老魏一个人,更忙不过来了。
老魏的店有十多平方米,每月4000元左右的租金,租下来六七年,房东一直没有涨过租金,平时吃住都在店里,“外面的房子,起码一个月得两三千,咱干这个本来就挣不了多少钱”。
老魏在汪芝麻胡同口的第一个摊位 田国宝/摄
离开北京来到河北后,老刘继续在小区附近摆摊,修鞋和配钥匙,三年前老伴过世后,就剩下他一个人,现在和女儿住在一起,“我的退休金三四千,也不指望这个摊能赚多少钱,够零花就行了”。
他活泼开朗,一边修鞋,一边和老太太们开玩笑,老太太们都劝他再找一个老伴,他开玩笑说,他已经这么有钱了,一般的老太太根本看不上。
波折
何师傅是重庆人,陈阿姨清楚记得,1995年老家盖完房,两口子就出来打工,先是在天津一家工厂做了一年皮鞋,1997年到北京修鞋,“出来那年我31岁,今年都59了,迷迷糊糊都快30年了”。
最开始,何师傅在农科院小区门前摆了很多年摊,后来由于管理严格了,他搬到小区内,在小市场的门前支摊,每月交100元管理费,钱不算多,好在稳定下来了,再也不用四处找地了。
比何师傅晚几年,2001年,老刘和老伴从东北老家来到北京修鞋,与何师傅以及多数修鞋匠一样,开始在小区门前或十字路口摆摊,修鞋、配钥匙,“后来街边不让干了,就搬到院里面了”。
与何师傅和老刘不同,老魏年轻很多,来北京后,就在东四汪芝麻胡同口摆摊,他的业务更加广泛,除了传统的修鞋、扦裤边、配钥匙,还修自行车和电动车,多年下来,和附近的居民都熟络起来了。
老魏从顾客手中接过要修的鞋 田国宝/摄
三个人从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年份,来到北京不同的区域,干起了同样的活儿,在2016年到2017年前后,他们共同经历了一次重要转变,但因为所处的环境不同,他们的经历也不尽相同。
外面不让摆摊后,老刘将摊位搬到居住的地方,“搬了以后,活儿没多少了,也赚不到钱”,加上女儿和儿子都在河北,就把他和老伴接到河北了,“来孩子们跟前,也不能坐着,就又干了老本行,一干又是六七年”。
在同一年,老魏在胡同口的摊儿也开不下去了,“外面不让开了,当时正好有这个房子出租,就租下来了”,老魏说,生意多,收入还不错,“要么我这儿一个月四千的租金也应付不下来”。
2016年前后,在农科院小区小市场门前摆摊的何师傅,被请进了小市场内,费用没有变,还是每月100元。何师傅夫妇就住在小区的平房,每个月1000多元的租金,他说这是附近最便宜的房子了。
何师傅夫妇租住在农科院小区的平房里 田国宝/摄
何师傅在小市场里摆了7年摊,租金从最初的每月100元涨到1000多元,离开前,一年的租金是2万元。何师傅回忆,原来小市场生意格外好,连附近上班的人都来吃饭,“每天中午人多得都挤不进去”。
小市场说是市场,其实就是小区里一间几百平方米的老房子,热闹的时候,何师傅的修鞋生意也好,经常两个人都忙不过来。2022年5月,何师傅说,“换了老板”后,原来的商户被悉数清理,变成一家小型蔬菜超市,也没有原来热闹了。
何师傅曾经租摊位的地方,现在已经变成一家蔬菜超市 田国宝/摄
从市场出来后,何师傅在小区里好几个地方摆过摊,但都不被允许,直到在车棚找到一块2平方米的安身之地。
雪上加霜的是,那位女博士在网络平台帮他们开设的店铺也被屏蔽了,“有一天,网络平台给我打电话说,每年让交5000元”,陈阿姨说,“我们小本买卖,哪有钱交他们,没交钱,就停了,现在都搜不到了”。
供需
陈妈妈修鞋在网络平台的店面被关闭后,从网上引流的顾客少了很多,加上摊位经常搬,没有明显标记,很多附近的人也找不到。
2016年到2017年前后,路边和小区门口无法摆摊后,像老刘一样离开北京的修鞋匠不少,但作为一个拥有超过2100万常住人口的城市,无论是修鞋、扦裤边,还是配钥匙和修自行车,需求依然存在。
“我们知道需求很大,否则也不会有昌平和望京的顾客都来修鞋”,陈阿姨说,附近的老顾客都有她的电话,打电话能找到,外面来的人知道我们在这附近,但很多人就是找不到,一些小区的居民还以为我们不干了,搬走了。
陈阿姨说,因为他们在农科院小区待的时间长,一些老居民帮他们想各种办法,有个学商业营销的居民帮助何师傅建了微信群,让一些居民加到群里,随时可以通过微信群找到何师傅的摊位。
一位北京十里河附近的居民告诉,原来小区附近路边有摊位,修鞋很方便,后来就找不到了,每次修鞋,他都是到几公里外另一个小区的修鞋摊,极不方便,“一般的鞋就不修了,直接扔了”。
何师傅说,最近几年,很多像他一样的修鞋匠自己租了店面,但店面租金、原料配件等成本都在上涨,“我们修个鞋也就几块钱、十几块钱,到店里都得几十元到上百元”,“本来一双鞋也就几百元,有修鞋的钱,又买一双了”,何师傅说,扦裤边和换拉链也是一样的,他们的存在,更多是满足普通居民的日常需求。
身在河北的老刘说,他现在修一双鞋也就五六元,两双还会给顾客便宜两三元,配一把钥匙15元,“这要是在北京,至少20元起步,他们有租金,我这没租金,本来就是小本生意,租店面的钱,最后都加到修鞋钱里面了”。
就在陈阿姨讲诉北漂经历的时候,有个老顾客给她打电话找摊位,她描述了至少五分钟,对方才搞清楚具体位置。不多一会儿,一位女顾客带着一双鞋骑着电动车过来,一边递鞋一边抱怨,“搬在这里,谁能找得到”。
陈阿姨说,最近有人和她说,可以再回到小市场内摆摊,但一年的租金是35000元,“我干这个活儿,一年能挣多少钱,原来市场生意好的时候都兜不住,别说现在生意不好,现在按原来一年两万也干不过来”。
商务部发言人关于修鞋、配钥匙的消息出来后,有小区居民第一时间发给陈阿姨,并告诉她,再等等,有了这个政策,她和何师傅以后可能不用在这个角落里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那么多了,让我干我就干,哪天不让干了,就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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