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海军/文
远古“中国人”的心目中,人类与天地共存,这种朴素原始的思维,奠定了“天下思想”的基础。
从甲骨文最早出现“天”字,到统治阶级利用祭祀和占卜彰显特权,申明自己“受命于天”,再到《诗经·北山》喊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观”逐渐形成,建立“天下国家”成了早期中国政治家和思想家治世的理想图景。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天下国家”建立起来何其难矣!有周一朝,所统御的范围始终没有扩展到九州之域、四海之内。尤其到了东周,更是春秋争霸、战国争雄,混乱到了极点。楚子问鼎,齐秦称王,极大地羞辱了周王室的权威。其时的“中国”,只能是何尊铭文所说的“宅兹中国,自之乂民”,仅是中央之国而已。
列国纵横、群雄逐鹿,大家都想成为完成一统天下的人,轴心文明时代的“中国”,期待迎来新的希望,那一道曙光,最终在关陇大地孕育而成。
以陇山为基点的东进
公元前221年,秦国完成了前人无从想象——周王朝梦寐以求800年——列国共趋之的一统天下大业。
这是改写中国历史,改写人类历史的伟大事件。
完成这一创世伟业的秦国,前身只是陇西高原上发迹的一个弱小部落。这个部落在陇西高原与诸戎诸狄不断斗争、不断融合,最终壮大了自己。
秦人的崛起,经历了非常关键的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以陇西高原为根据地翻越陇山入主关中的斗争;第二个阶段是以关中、陇西为根据地积蓄力量,最后完成狂飙突进式横扫六合的中国统一战争。
两个阶段,秦人奋斗了670多年。
关于秦人在陇西的发家史,得从秦非子说起。《史记·秦本纪》记载:“有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孝王召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
周孝王名字叫姬辟方(前960——前896年),是西周第八位君主,在位时间大约在前910——前896年。由此说明,周王朝运行到第八代君主时,秦人还是陇西黄土高原上寂寂无名的弱小部落。
非子养马非常成功,周孝王很满意。为了奖励非子的功劳,周孝王想让非子做西犬丘秦人首领大骆的继承人,但是被申侯阻挠了。申侯的女儿是大骆的妻子,生了成,申侯要让自己的外孙继承大骆。周孝王于是在陇山西麓(今张家川、清水县一带)封赐非子几十里土地,作为封邑,“使复嬴氏祀,号曰秦嬴”。
非子的秦邑,与其父亲大骆的西犬丘形成了秦人的两个政治中心。
成为附庸,秦人算是正式得到了周王室的承认。这是秦人崛起的起点。
《翻越陇坂:从东西互动到天下中国》
阎海军 /著
广雅 | 广西师大出版社
2023年2月
秦赢以降五代,都在东起汧河西至甘谷一带的陇山南部山地及渭河沿岸台地与西戎犬牙交错式做着无休无止的艰苦斗争。秦赢父亲大骆在西犬丘的其余子孙后代,后来全部被西戎杀灭。秦赢后代中,秦仲也被西戎杀死。一直到秦仲的孙子秦襄公继位后,秦襄公让妹妹嫁给西戎丰王,秦人与西戎的关系略有缓和,但斗争依然照旧。
艰难斗争中的秦人,终于在公元前771年等到了机会。
那一年,西周发生了灭顶之灾。《史记》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以求褒姒一笑,导致了亡国之祸。但2012年现世的《清华简•系年》中,并没有“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清华简记载,周幽王主动进攻原来的申后外家申国,申侯联络戎族打败周幽王,西周因而灭亡。
“烽火戏诸侯”是真是假,实难判断,但周幽王在这一年的确死了。此时,秦人的首领秦襄公带兵营救申侯支持下夺权成功的周平王,并一路护送到了洛邑。周平王称王的同时,周王室的官员还拥立了周携王。两王相争之际,秦襄公对周平王的军事协助,让周平王十分感激。于是,周平王封秦襄公为诸侯,赐给他岐山以西的土地。
周平王的权力本身来路不正,有了秦人的武力支持,周平王对秦人心存感激,从名义上让出了关中西部地区的领土。不过,这时的关中四处都是戎人,要把周王室开出来的空头支票变成现实领土,还得靠武力征服赶走西戎。秦襄公有信心夺回这些土地。他更看重诸侯这个名号。有了这个名号,秦襄公立即向其他诸侯国派出使节,互致聘问献纳之礼。又用黑鬃赤身的小马、黄牛、公羊各三匹,在西畤隆重举行了祭祀天帝的仪式。
从最初周旋于西犬丘的小部落,到东扩占领陇山南部成为周王室附庸,再到正式成为诸侯国,秦人的东扩终于翻过了陇山。秦人在正式立国的基础上,开启了第二阶段的奋斗。
秦人发展的第一阶段,都城从陇山之西的西犬丘和秦邑,迁到了陇山之东的汧渭之会,完成立国重任,用时大约100余年。秦人发展的第二阶段,都城从汧渭之会,一路东迁,先后经历了平阳、雍城、泾阳、栎阳、咸阳多个时期。定都咸阳的时候,秦人彻底完成了从城市国家向领土国家的过渡。这个过程,秦人用时500多年。
图为靖远黄河。汉武帝刘彻翻越陇坂西巡,曾沿祖厉河到达黄河岸边,向遥远的西域做了深情的眺望
秦人东进的同时,并未停滞向西部和北部两个方向的扩展。秦武公十年(前688年)“伐邽、冀戎,初县之”,开创了中国郡县制的雏形。其时秦国在陇西的疆域依然在渭河沿岸。秦穆公三十七年(前623年)“并国十二,开疆千里,遂霸西戎”,疆土有了大范围扩展。秦献公元年(前384年)攻灭狄族,设立狄道(今临洮)。秦昭王二十七年(前280年)设置陇西郡,三十五年(前272年)诱杀义渠王,在其地设北地郡(今宁县西北)。至此,秦在关中西北部拥有了陇西、北地、上郡三个郡,后秦国又修筑了从陇西郡到上郡的长城,将防御线连成一起,建立了稳固的西北根据地,为消灭六国奠定了后方基地。
秦人在陇西高原和关中平原的斗争过程,是血与火的战争历程,也是文化融合的过程。从考古发现来判断,秦人在继承商文明、尊崇周文明的同时,吸纳了西戎等少数民族的文化。秦人东进的过程,不全是杀戮,归顺秦人的戎人,不断被秦人移民安置到关中一带。戎人的文化和文明从一个侧面支持了秦人政治制度、文化精神的壮大,戎人融入秦人势力的过程,也扩展了秦国族群结构的多元丰富性。
秦人东进,陇山一直是基点。进入关中前,秦人以陇山为轴心,催动了陇西高原游牧文明和关中平原农耕文明的互动。入主关中之后,秦人对关陇两地的治理更加速了两种文明的融合。关中平原和陇西高原以两种地理区位和两种文明形态共同构成了秦国的立国根本。以陇山为轴心的关陇互动结构,催生的文明动力、军事战力、文化实力,最终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全国,完成了中华民族的大一统。
《中国历史精神》
钱穆 /著
当当出版 | 贵州人民出版社
2019年6月
中国的先贤圣哲都在幻想完成“四海之内”、“九州之域”的“天下中国”建设,然而,“夏、商、周三代的活动中心,也不过在今天河南、山东和陕西省东部、山西省南部,及河北省的一部分,最多达到汉水上流和淮水北部,要之是一个不完全的黄河流域。”(钱穆:《中国历史精神》)让“天下”变为现实的,是发端于陇西高原、成长于关中平原的秦人,他们由秦国而大秦帝国,成就了真正意义上的“天下中国”。
秦人东进对“历史中国”的集约化整合,完全是一次武装革命的胜利,充满了兵戈杀气,但最终的胜利结束了春秋、战国诸侯不断征伐、永无宁日的动荡局势。以暴制暴、以戈止戈,和平来之不易。
以陇山为基点的西扩
秦人开创了前无古人的伟业——一统天下,也制造了旷世扼腕的悲剧——二世而亡。
楚汉相争,项羽和刘邦对抗,刘邦最终胜出。刘邦不仅继承了秦朝的国都,而且基本沿用了秦朝开创的制度。
刘邦之后,通过文景之治,汉朝出现了国富民强的大好局面:“至武帝之初七十年间,国家亡事,非遇水旱,则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余财。京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
如果以上《汉书•食货志》的表述属实,刘彻接班时的汉朝,真可谓富得流油。但刘彻不这么认为,匈奴带来的耻辱,大汉皇室内部成员记忆深刻,如鲠在喉。
刘邦死后,匈奴单于赤裸裸写信骚扰吕后:“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这算第一大耻;文帝“十四年冬,匈奴寇边,杀北地都尉卯”,一路南下,突破萧关,直逼长安,这算第二耻。
过去七十年,除了发生这两大耻,匈奴对汉朝的要挟、骚扰、挑衅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汉匈之间的和平其实是有限的和平,是汉朝深陷屈辱的和平。
“御戎无上策,征战祸也,和亲辱也,赂遗耻也”,大汉要长治久安,必须一揽子解决北方的匈奴问题,这是事关汉祚的命脉问题。
刘彻有这个雄心壮志,他一心要建立比肩秦始皇的功业,他很快就发动了对匈奴的战争。
整个帝国的北部和西北地区,全是匈奴的地盘。刘彻在公元前138年派出张骞去西域寻找同盟,欲联合大月氏,以夹攻匈奴,“断匈右臂”。不料张骞离开后了无音讯。
联兵作战实现不了,刘彻只能靠自己。从公元前127年到前119年,刘彻先后发动13次大规模对匈作战,向北部的进攻从北方前线多点出击,每有胜算,迅速撤还,回环往复地驱赶,终将匈奴赶到了漠北;向西部的进军,源源不断的汉家将士翻越陇山,以陇西为前哨,不断出击,完全占领了河西走廊。
汉武帝对匈奴用兵正酣时,被匈奴扣押长达十多年的张骞奇迹般地返回了。刘彻最初联兵大月氏的想法已经时过境迁。张骞带来的信息,给了刘彻与西域建立联系的信心。张骞受命二返(前119——前115)西域,打开了汉朝与西域诸国互动的闸门,一直到公元前104年和前102年汉朝两次以得到汗血宝马为由攻打大宛国,最终奠定了西汉王朝对于西域诸国的真正掌控。
在用兵西部、北部对付匈奴的同时,刘彻还在南越、东越、辽东一带出击,实施了比较成功的征服战。汉帝国一度拥有了84个郡和18个诸侯国。但纵观刘彻一生和汉朝历史,经略西部一直是汉王朝政治、军事、外交工作的重中之重。
刘彻将汉室核心军力排布于陇山之西开疆拓土,占领河西、掌控西域,真正实现了“欲保关中,先固陇右;欲保陇右,先固河西;欲固河西,必斥西域”的战略构想。
表面看,刘彻用兵的重点在北方,主攻方向在北部,但刘彻真正拓展的疆域其实绝大部分在西方。他推动的外交、商贸活动所促进的民族融合、文化交流、文明互动对象也在西方。
秦汉以长城为边线与匈奴展开的拉锯战,并没有促成更多的民族融合和文化融合。相反,在西方,刘彻的用兵和外交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形成了实质的文明互动(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与民族融合(华夏民族与少数民族)。“帝国向中亚东部地区的扩张,使得该地区新的农作物,比如苜蓿、石榴、葡萄,被引入汉帝国;此外,汉朝还引进了异域风格的音乐、化妆品等。”(陆威仪著;王兴亮译:《早期中华帝国:秦与汉》)
《早期中华帝国:秦与汉》
[美] 陆威仪 /著
王兴亮 /译
三辉图书 | 中信出版社
2016年10月
汉承秦制,实现了国家的平稳发展,以关中、华北为基础,以陇山为基点,逐步向西推进,形成了以陇山为轴心,东部关中、华北为一翼,西部陇右、河西及西域为一翼的互动格局。这是秦以陇山为轴心,促成关中平原与陇西高原互动格局的升级版。这个升级,带动的正是中国自然而然的历史生成过程。
汉以陇山为基点的西扩,促成了“天下中国”版图的再扩大,国都长安成为了真正的天下中心。汉朝西扩完成的疆域,为后世中国的版图结构奠定了基础。
以陇山为轴心的东西互动
通过前面的梳理,我们认为,以陇山为轴心的东西互动,先后在春秋战国和汉两个时期,形成了两次超量级的国家演变,促成了“天下中国”的首次实现和“历史中国”的极致生长。一次是秦人以陇西高原为基地,翻越陇山东进关中进而吞并中原,首次建立大一统的中国,这是小中国、小时空的小循环;一次是西汉王朝以关中和华北为基地,翻越陇山占领河西、控制西域的西扩行动,这次是大中国、大时空的循环。
许倬云在《说中国: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一书中认为,秦汉和隋唐是真正的“天下中国”。这种认知,应当首先归因于地理版图,其次是政治制度、军事实力、文化传播、精神构建方面的提升和进步。
《说中国: 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
许倬云 /著
理想国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5年5月
中国历史上出现的秦汉和隋唐两个具有“天下中国”意义的时代,实质上都是中原王朝围绕陇山为轴心完成对西域的经略以后,才真正实现的。可以说,秦汉是探路者,隋唐是复盘人。
秦陇两地的东西互动到底有着怎样的地理结构和人文优势,支撑了秦国的创世伟业——“天下中国”的初次实现?秦陇两地的东西互动结构有着怎样的特殊区位优势,联结了“历史中国”的不断生成呢?
回答以上两个问题,除了惯常认为的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的历史发展机缘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地理和气候环境。
唐晓峰论说中国国家起源时说,依照苏秉琦曾归纳的六大文化区系,只有晋南豫西地区形成了“中国最早的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而其它区域都未能跨越门栏而形成真正意义的国家。所以“只有晋南豫西地区存在着国家产生的‘地理机会’。”
可以说,晋南豫西地区的“地理机会”孕育了中国的国家起源,而关陇地区的“地理机会”则支撑了“天下中国”的初次实现和“历史中国”的不断生成。
首先,黄金纬度线奠定了文明发展的基础。
考察中国地理气候,我们会发现,800毫米等降水量线(湿润区和半湿润区界线)沿着青藏高原东南边缘,向东经过秦岭淮河;200毫米等降水线(半干旱区与干旱区分界线)大致通过阴山、贺兰山、祁连山、巴颜喀拉山到冈底斯山一线。这两条降水线中间的绝大部分中国国土,正好处在北纬40度线与北纬35度线之间。
中国文明的发生,主要集中在北纬35度与北纬38度之间,北纬38度线基本是农牧争夺线,而41度则是农牧分界线。在北纬35度与北纬38度线之间,不仅发生了中国国家起源——夏朝的诞生,还出现了商、周两个王朝的迭代。这个区域内的黄土高原,刚好在800毫米等降水量线和400毫米等降水量线之间,也就是(湿润区和半湿润区界线)与(半湿润区和半干旱区界线)之间。
“天下中国”首次实现的标志,是秦国横扫六合,一统中国的霸业。这个标志的内在核心,就是秦国由陇西黄土高原翻越陇山进入关中平原的发展壮大历程。而关陇地区正好也在800毫米等降水量线和400毫米等降水量线之间。因为这里是孕育万物、生机盎然的地方,遂有“黄土高原是地球馈赠人们的厚礼”之说。
同一维度,为秦人不断东进创造了便利,既包括他们由陇西高原向关中平原的东进,也包括他们由关陇基地向华北平原的东进。秦人的壮大,“天下中国”的实现,本身就是周朝基于夏商文明,不断创新国家制度,推进国家文明升级的结果,也属于同纬度下的东西互动范畴。
从首次实现“天下中国”,再到汉朝经略西域拓展中国疆域,奠基“历史中国”生成的基础,这个过程是政治长程式运动的演进阶段,依然是同纬度东西互动为面相的轨迹。
其次,第二阶梯位次孕育了适应能力更强的族群,利于向低阶位的东方俯冲和向高阶位的西方爬升。
中国地势西高东低,大致呈三级阶梯。第一级阶梯:西南部的青藏高原,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第二级阶梯:青藏高原边缘以东和以北,是一系列宽广的高原和巨大的盆地,海拔1000~2000米。第三级阶梯:在东部,主要是丘陵和平原分布区,大部分地区海拔在500米以下。
“天下中国”首次实现的中心区域——关陇地区——处在第二阶梯位次,这一位次作为中间地带,其地理环境孕育出来的人群,适应不同环境的能力更强。秦人从陇西高原向关中平原、华北平原的进军,是俯冲姿态,一路所向披靡。汉唐定都关中,经略西域时基本属于仰攻,但战力依然强劲,终能成就大局。
“天下国家”模式之后,中国的改朝换代,以北方征服南方居多,西北游牧民族居高临下,俯冲中原,屡屡得手,建立了数代征服王朝。唐以降定都南方的王朝,都趋向羸弱。比如在开封、杭州僵持的两宋王朝,经济发展繁荣,国力十分雄厚,但是军力惨淡,区区西夏小国都奈何不得,更遑论西域。明朝作为复兴中原血脉的朝代,虽然战力强劲,但边境只推进到嘉峪关之后,在无力向西。
正如李零在《我们的中国》一书首发时所说,“中国的地理重心,早期一直在西北,它的背后有非常广阔的骑射游牧地带,时刻威胁着整个中国。离它太近不行,离它太远也不行。尽管宋以来,中国的经济中心不断向东南转移,但政治中心反而往北挪,最后竟挪到长城线上,就是北京。”
“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兴自蜀汉。”司马迁的老话,在后世一再复盘。
再次,高原和平原优势互补,游牧和农耕相得益彰。
分析秦人的成长历程,尽管充满艰辛和磨难,但他们的柔韧和刚毅精神,千年之后回望起来,依然会催人激越,感怀万千。他们的这种精神,正源自他们成长的特殊环境。早期秦人在陇西高原与戎狄民族斗争,练就的是刚毅果敢,他们善养马匹,在游牧世界来去如风。后来进入关中平原,又获得了那里先进的农耕技术和敦厚的周文化滋养,战马加粮食等于最丰厚的物质基础,果勇加务实促成了最先进的进取精神,此时的秦人成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王者之师,他们俯冲华北,俯冲江南,自然一路无敌。
早期秦人以陇山为轴心,以陇西高原和关中平原的互动做了小时空范围的实践,实现了民族融合和文明融通的小循环。到了汉唐,则扩展为以陇山为轴心,以陇右、河西、西域三大区域与关中平原、华北平原大板块的大时空互动,则实现了民族融合和文明融通的大循环。
“历史中国”的生成,早期中国一直是以东西互动为主推进的。从整个中国历史过程来看,东西互动优于、强于南北互动,根本原因依然在同纬度的魔咒——地理因素。
北纬40度作为农牧分界线,也是文明分界线。这条线与长城基本重合,是中古后期中国南北互动的轴心。这条轴心,一直是中原王朝的防御线,也是北上的底线。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上,鲜有皇帝逾越这条线。文治武功如汉武大帝刘彻,也只是越过这条线做一次巡游宣誓,然后赶紧撤回来。相较东西漫长的弧线,南北并没有广阔的地理区域:南部大海,北部高寒的草原,气候差异大。再直白地说,对于东亚腹地而言,南北没有战略纵深,而向西拓展可以有广阔的延伸空间。
早期中国,东西互动如同一架发动机,同步带动了南北向的互动(南部止于极热地带,北部止于极寒、极旱地带),形成了“历史中国”自然而然生长壮大的历史动力。
(作者系非虚构作家,本文为其新著《翻越陇坂》的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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