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谢楚楚 “尽管我可以操纵剧本里角色的命运,但却总对自己的生活处处感到无能为力”。
2月10日傍晚,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小剧场,一束白光打在台上这位自我调侃的导演身上。资方突然撤资,他的事业随之跌入谷底。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偶然获得了一次排练新剧的机会。但经费有限。为了省钱,他指导弄堂里的邻居成为他的演员。最后邻居们在助力导演实现梦想的过程中,也开始正视各自现实中面对的困境,重新拾回了人生方向。
话剧里的导演就是这部剧的导演,宋小闲。他写的是自己的故事,也是舞台上演员们的故事。
导演(左一)给邻居们讲解如何演话剧 受访者供图
当天晚上同时有三部话剧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大剧场、多功能厅、小剧场分别上演。属于宋小闲的这一场迎来了300多个观众,上座率达到了80%。舞台上8名演员来自上海戏剧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东华大学,还有一位特殊演员,郝鹏,这部剧的制作人。
这台剧计划要在北京连续上演三场。宋小闲执意要完成这个剧的演出。疫情导致演出时间一变再变,排练时间紧张,最后剧中一个角色找不到合适的男演员,只好由制作人郝鹏填补。郝鹏在剧中饰演一位财大气粗的中年房东,演出结束后,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找他合影。他打趣说:“我再三确认是要和我拍照后,我觉得大家的审美有待提高”。
这只是“自己人”助力一隅。这部剧的灯光师,没有酬劳,“带资进组”出钱投资;临近北京演出被告知排练场地尚未启用,最后在当地朋友的帮助下,免费在一个写字楼落下了脚.....在来北京之前,剧组的波折还有更多。疫情期间,演员时不时被封锁,居家隔离,每天心惊胆战,但是宋小闲却觉得“很有意思”。
“问题其实永远都会在,就像疫情一样,问题来了,不应该焦虑,而是直面问题,把问题解决。剧中人物最终诠释的也是这种向上状态。”宋小闲因此给这部剧的定位是疗愈喜剧,取名《春天花会开》。
重回舞台
9名演员一一亮相谢幕后,在观众的欢呼和掌声中,另一个主角也走上了舞台,“很感谢大家能来看我们的戏,因为我知道有很多人是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如果您觉得我们的戏还有点意思,可以帮我们多宣传一下,非常感谢大家”。
说话的是导演宋小闲。他话音还未落,座位上好几个观众已按捺不住脚步,准备冲到台上与他合影。宋小闲手里随即塞满了鲜花。观众从长白山、云南、安徽等各地前来。一位男士拉着宋小闲的手说,“以后你的戏我都要来看”。他曾是宋小闲的话剧实习生。
这部剧曾在去年底于上海首演。演出结束,按照当时疫情防控政策的要求,主创人员不得下台和观众互动,只能在台上远距离挥挥手打个招呼。台下观众早早也被工作人员督促尽快离场。宋小闲对当时的描述是:“没有特别兴奋”。
当下,观众们的掌声和鲜花,也没有让他表现得很兴奋。他只是默默看着人群,脸上挂着微笑。
十多年前,宋小闲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后,他先后进入了几家影视公司,但主要做电影、电视剧的投资。为了能继续导演话剧,他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专门做话剧。虽远比不上影视赚钱,但他说话剧市场总要有人去做。
宋小闲从2019年3月开始创作上述话剧,计划在2020年上演,不料疫情袭来,话剧市场随后也经历了沉寂。宋小闲一边依靠业余爱好斩获小红书二十多万粉丝;一边用这一爱好挣的钱继续话剧梦。《春天花会开》是宋小闲的第六部话剧作品,投资的绝大部分资金来自于自筹。
重回舞台的还有剧中饰演小吃店服务生的演员马毓膳。演出结束后,马毓膳写了一条朋友圈,“三年后再登台,开心。”这是她三年后再次站上舞台演话剧。她除了演话剧之外,还是一名语言表演老师。疫情三年,她转做了自己的自媒体,几乎没有演过话剧。
马毓膳等来了这次机会。在剧中,她扮演的女孩从小在农村长大,文化程度不高,18岁时就需要遵从父母的意愿,被催相亲结婚,但内心总有不甘,于是从家里跑了出来,奔向了向往的有文化、有追求的生活。马毓膳说,这个角色积极乐观向上,有时候甚至有点过于乐观,但她从自己的角色身上看到了向上力。
马毓膳饰演的小吃店服务生在表演才艺 受访者供图
马毓膳之前和宋小闲有过合作,彼此之间有合作信任。《春天花会开》剧组启动了北京场次演员的招募,马毓膳得到了消息就来面试,但是自己都不知道能演什么角色。她只记得,面试后导演告诉她:“有个角色很适合你。”
演出当晚,马毓膳的亲友团相当庞大,朋友、邻居、家人一共来了15人。有位朋友的6岁孩子给她递上一束鲜花,跟她说了一句:“演得真好”。
漫长等待
怀揣都市梦到上海打拼的小两口、为把乡下孩子接来努力拿上海户口的小店老板娘、数次考研落败的学生、落魄的保险销售员......宋小闲这次希望把灯光打在平凡的小人物身上,
有一次,宋小闲坐地铁,对面坐着个反复念保险内容的年轻人。不久后他站起来开始向宋小闲推销保险,宋小闲一直听着没打断他。最后他们一起走出站,宋小闲对他说:“你知道我不是你的目标受众吗?”对方说:“知道,但今天是我做保险的第一天,谢谢鼓励。”他们出的那站地铁站正好是陆家嘴。对方指着大厦说自己曾在里面做投行,因为暴雷转做保险。这段故事最后写进了《春天花会开》。
小人物也包括宋小闲自己。今年是他做话剧的第十四年。《春天花会开》是第六部剧。投资人不解,明明拥有靠众多粉丝赚钱的另一个本领,为什么非要来沾话剧?
“这就是我的理想啊,就是我的人生啊”,宋小闲也不解,科班出身的他,不做话剧还能做什么?他说他发现大多数人其实不相信“人是有理想的”。
疫情把这个理想实现的时间拉得更加漫长。
《春天花会开》本计划在2020年上演,但疫情使得前期挤压的戏不断往后推,占据着原本确定好的时间。比起知名大戏,小成本剧在选择档期上也不具备话语权。宋小闲一开始付给了中国大戏院30万定金,但对方却告知,没有档期,并将钱原路退回。
“只要某个演员被封,那这个戏就太可怕了”。当时宋小闲身边的同行,刚装完舞台,疫情突然就把整栋楼封了,不得不全部退票。这种情况不断上演。虽然坚持到了2022年,依旧也没能躲过类似的桥段。
距离演出还有一个月,建组前一天,制作人郝鹏为了能顺利进组,晚上特地下楼做了个核酸,但15分钟后,被通知楼下有密接,整栋楼封锁。紧接着上海好几个区接连封闭管理,最后宋小闲怕耽误演出,紧急带着所有人直奔千岛湖,找了个民宿排练。等情况稍微稳定之后,宋小闲又带着人马返回上海,但却又碰上行程码不满五天不得进入公共场所的规定,上海场的观众被劝退了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装台,郝鹏在现场正在等待装台,就被通知家楼下有一例阳性确诊,马上被防疫办拉去隔离。2022年10月份建组到11月上映,郝鹏自己的这部话剧,一个景也没见着。11月25日,这场推迟了两年的话剧最终顺利在上海大剧院演出。郝鹏被隔离在家中,手举一杯酸奶,遥祝演出顺利。那一场的开票率是50%,每隔几排座位就有一条警戒线,观众坐得稀稀拉拉。
北京场演出的时间,也是受疫情影响,从去年12月初推迟到了今年的2月10-12日。演出时间不断改变,宣传节奏也被打乱。由于要考虑其他更重要的剧目,北京的场地方基本没有宣传资源留给《春天花会开》。
去演出场地试景的前一天,大麦平台上的座位图显示,票大概只卖了一半。
春天花会开
没有名气、流量,新话剧总有固定的市场命运。一般而言,一部话剧只有做上40场演出才开始回本。这意味着前数十场,场场都可能是徒劳。而要想被采购商看上,小团队创作的新剧,几无可能。
《春天花会开》准备在北京上演三场,下一站是广州,宋小闲和演员们对这部剧的市场走向并没有太高的期待,让他们满意的是,起码目前这台话剧承载住了他们很多人的梦想。
在剧中扮演努力让下一代过上好生活的丈夫,演员孔玮,是没有被换下的演员之一。孔玮参演过上海场的演出,到了北京场,为了适应北京本地的风格,演员被换下了一半,他被保留了下来。宋小闲说,孔玮是一位表演基本功、反应能力、领会导演意图能力的戏剧好苗子,也特地为他写了剧中的角色。但他差点错过这位演员。
《春天花会开》面试完三轮演员过后,宋小闲曾问制作人,有没有觉得孔玮有点可惜?这位曾经在18年与宋小闲有过合作的演员,毕业之后,由于个人身体和市场压力原因,放弃了演艺工作,回了老家。但宋小闲又很迟疑把他叫回来,“你并不能给后续的生存保障,这就等于给了人希望,但可能又实现不了。”再三犹豫之下,宋小闲决定试一试。
“如果你就这么下去了,人生可能就这样了,但如果你回来演这个戏,人生还会有一些其他的可能性,你愿不愿意改变?”宋小闲拨出了电话。当时孔玮正在老家钓鱼。考虑了几天,孔玮决定回归,“大学就一直喜欢这个,话剧演员不会大富大贵,但养活自己是足够了”。宋小闲说,话剧行业的演出费、排练费十年来基本没长过,平均50元/天。但宋小闲不愿意亏待演员,一般给出100-150元/天。
孔玮饰演一对来上海打拼的两口子中的丈夫 受访者供图
《春天花会开》最终入围了上海国际喜剧节,前来看剧的观众中隐藏着很多采购商。截至目前,宋小闲已经和南宁等四个城市谈妥了采购价格以及演出时间,还有不少采购商有采购《春天花会开》的意向。演出采购商一次性支付一笔资金,话剧主创只需提供演出人员。
宋小闲今年有两部新的话剧正在筹备,孔玮今年也有一个20场的新话剧要演。“接下来无论是演戏还是从事其他工作,都更脚踏实地”马毓膳说。
2月10日晚上7点半,幕布拉起后,灯光落在演员身上,宋小闲站在台下一个角落,注视着观众。整个席位几乎没有手机屏幕灯光亮起,他由此感到欣喜:“这说明他们看进去了”。
晚上11点,宋小闲发的朋友圈写道,他在车库取车时,对面一位大叔对着他唱“春天花会开”,他立马停住回应了句,“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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