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逊·波洛克《第17号,1948》
1949年8月刊《生活》杂志
1949年8月,一篇横贯两个半版面的文章,登上了《生活》杂志,题为《他是美国最伟大的现世画家吗?》这篇报道配有波洛克的一张照片 : 他站在一幅尺幅很长的横版滴画前,双手抱臂,两腿交叉,嘴里叼着一支香烟,桀骜不驯地把头扭向一侧。那样子就像是摆在他身后的不是绘画,而是一辆小皮卡。
《生活》杂志刊登的这篇文章不仅在波洛克一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也迅速在美国文化的历史进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当时,"伟大"无疑是人们最关心的,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执念,无论是对于刚刚起步的"纽约画派"艺术家,还是对于艺术评论家、画商或艺术博物馆的馆长。从广义的文化角度来说,这是乐观主义作用的结果。在这种广博的视野下,处处都暗藏着潜能与不朽。而当被意外卷入世界战争、国家存亡受到战火威胁时,美国整个国家也开始越来越对潜藏于自身的伟大之处有所思考,并思忖着以其自身的形象来修复和重塑这个世界上的可能性。举国上下都在为此出力,艺术家们也不例外。
因此,这篇报道及其所激起的关注,可以说起到了晶种一样的催化作用。美国迫切需要一位具有代表性的本土艺术家,最好类似海明威式的粗砺不羁和勇于进取——美国口音,雪茄,甚至酗酒都是不可或缺的形象符号。波洛克任性率真的外表,自由洒脱、无定形的抽象画风格,正好回应了这股集体性的渴望,成为反对束缚、崇尚自由的美国精神的体现。
一夜之间,波洛克成了上天眷顾的艺术宠儿。
杰克逊·波洛克《无题-绿银》,1949年
杰克逊·波洛克《第5号,1948》
黑、白、灰、红、棕、黄的颜料层叠、交织在一起,覆盖了整个画面。颜色本身并不复杂,但其运用的角度和隐含的动态显示出某种数学上的精确性——波洛克有意识地控制了它们的走向和节奏,由此在色线的流向中创造了一种情感的流动。2006年,这幅作品以1.4亿美元的创纪录价格售出,成为当时世界上最昂贵的画作。
波洛克的作品不容置疑是现代的,它们大气磅礴、神秘深奥。然而,它们同时也赏心悦目,内含一种超然的气质。哪怕观众对这些画尚存不解,但光是乍一看带来的那种震撼,以及波洛克本人的形象——就足够打消一切疑虑,引发追捧了。
1950年7月,在妻子的鼓励下——李•克拉斯纳向来明白媒体报道的重要性,波洛克答应了德国摄影师汉斯•纳穆斯(Hans Namuth, 1915-1990)为他拍摄工作照的请求,还应允在其拍摄的艺术家纪录片中出镜。这批影像有史以来第一次拍下波洛克的作画方式和出于本能的动作编排,揭开了“滴画"技巧的神秘面纱——这些图像成为行为艺术的先驱,同时也创造了关于艺术家的浪漫神话。在这些情绪化、充满动感的照片中,波洛克被塑造成了一个激昂又深沉的艺术家和行动派,他不知疲倦地独自工作,在脚下的画布上留下颜料运行的痕迹。牛仔裤、黑T恤,弯曲的手臂和嘴上叼着的香烟,使他看起来像是詹姆斯•迪恩一类的电影明星。
纳穆斯的影片记录了波洛克如痴如醉的创作状态——全神贯注,似乎将自然、魔力和直觉都融为一体,就像"西南诸州印第安部落的沙画家"那样。见证了波洛克的创作过程后,人们开始重新评价他的作品,不再把它们仅仅当成颜料的随机飞溅,而是从他的画中体会到他的深思熟虑、呕心沥血。影片的画外音中,波洛克也表达了对那些原生态艺术家一种特殊的亲近。"因为绘画有其自己的生命,"他曾经说过,"所以我试图让它自然呈现。偶然之中存在必然,就好像这个世界并没有真正的起点,也没有终点。"
波洛克的美学理念,并非局限于颜料在画布上所产生的美感——更多源自一种了无桎梏的生命之美。所以,"滴画"试图要传递的关乎释放自我,触及内心那个天真无邪的内核。波洛克的"伟大"在于,他为艺术自身的创造开辟了新的前景,并将美国现代艺术与潜在受众之间的玻璃窗一拳砸开。他迫使人们关注他的作品,而且能让观众一看到他的画,就被其中的张力所感染。逐渐的,对他的技法,他的坦诚和他画中自然爆发出的能量有了赞许之声。开始很缓慢,继之以无法抑制的热情,整个世界都爱上了杰克逊•波洛克。
新的需求需要新的技术。现代艺术家已经寻找到表达观点和自我的新方法……现代画家不可能用文艺复兴时期或任何既有的艺术模式来表达这个时代。
——杰克逊·波洛克
杰克逊·波洛克《收敛》,1952年
杰克逊·波洛克《秋天的韵律》,1950年
这幅宽17英尺,高8英尺的作品,创作于1947-1952年波洛克的"滴画"风格时期,是波洛克最大尺幅的画作之一,也在其最著名的作品之列。就像这一阶段的其他作品一样,波洛克所运用的创作技巧,包括钉在地板上未涂底漆的画布,从罐子里倾倒颜料,通过棍、刷或其他工具来控制颜料的流动......有关这幅作品的创作过程,被部分记录在汉斯·纳姆斯1950年拍摄的纪录片中
波洛克最为出名的绘画是在1947年到1952年的“滴画”时期创作的。这些作品虽然被称为“滴画”(Drip Paintings),其实,“滴”并非全部。正如汉斯·纳穆斯1950年拍摄的影片中所展示的,波洛克轻弹、泼洒颜料的频率与“滴”的频率几乎一样。1998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对馆藏波洛克的"滴画"作品进行了详尽地研究,揭示出其作品并非想象中的随性而至,“滴画”看起来似乎很原始,却又是井然有序——其中包含着大量的平衡意识、材料选择和工艺技巧。波洛克说过 : “我可以控制颜料的流动,这里没有意外。”首席绘画修复师詹姆斯·科丁顿(James Coddington)和他的同事试图制作一幅波洛克式的作品 : 依照纳穆斯电影里所拍摄的,在工作室的地板上钉了一块画布,然后用罐子往上倒颜料 ; 这样可以形成一条无限长的色线,延续这种方法,细线可以被控制。科丁顿指着滴画X光照片说 : "波洛克的画表面看是抽象的,但窥视其下,你会发现,最终表面呈现的结构,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建立起来了。”
换句话说,虽然"自发性"是波洛克创作中的一个关键因素,但这与"毫无掌控"是两回事。
1950年,18位美国抽象艺术家在一封给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长的公开信上签名,反对博物馆在一场艺术展上排除"前卫艺术"的举动。随后媒体对抗议活动的报道,以及《生活》杂志上一组标志性照片的发表,让他们"声名大噪",也让抽象表现主义这个词变得流行起来。照片中波洛克稳居C位,威廉·德·库宁在后排左方,马克·罗斯科在前排最右
马克·罗斯科《无题》,1949年
熊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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