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志贤/文  美国政府自身可能也没有完全预料到，其主导的《通胀消减法案2022》（Inflation Reduction Act Of 2022），会引起欧盟如此大的反弹，引发欧盟成员国领导者们如此激烈的反应。

最早提出明确质疑的当属欧盟委员会发言人Miriam Garcia Ferrer。作为国际贸易领域的专家，她的发言言简意赅，但已经足以充分反映欧盟的态度：该法案带有歧视性，涉嫌违背世贸组织（WTO）规则。

此后相继表态的还有欧盟多个成员国负责对外贸易的高级官员。其中法国经济和财政部长Bruno Le Maire的表态可以说最具代表性，他认为《通胀消减法案2022》将构成欧盟企业的重大威胁，他还直言“欧盟必须坚定的捍卫欧洲人自己的利益”。来自德国副总理Robert Habeck的发声亦颇为强硬，他在11月29日指出，欧盟需要回应美国《通胀消减法案2022》为与美国的贸易冲突做好准备。他还进一步对回应力度进行了形容，他是这样形容反制力度的：“强而有力的”！

欧盟为什么对美国出台的一个法案如此关切，且反感情绪溢于言表，甚至不顾同盟情谊，屡次口出重言？根据公开材料，该法案最大的看点是：美国有史以来出台的最大规模的气候投资法案。拜登政府更是将之看为得意之作，认为法案将有利于其兑现减排的竞选承诺，亦有利于降低美国家庭的医疗和能源成本。仅看这些，法案似乎跟通胀关系不大，与欧盟的怒火似乎更是风牛马不相及。

其实，引起欧盟关注的主要是法案为实现上述目的而拟采取的措施。根据法案，美国将在未来10年筹集7370亿美元，主要用于以下四个方面的支出：一是处理气候变化和改进能源安全；二是延长《平价医疗法案》期限；三是治理西部州的干旱；四是减少财政赤字。其中，法案提出将投入3690亿美元用于应对气候变化。让欧盟头疼的主要是《通胀消减法案2022》针对相关产业的补贴，比如根据法案，消费者购买组装地、电池生产地在美国或特定国家的新电动车，最多可以获得7500美金的税收抵免。欧盟认为这些措施构成对WTO签约国的歧视，违背了WTO的公平原则，也可能使原本计划对欧盟的投资被转移到美国，给区域内汽车、新能源等行业带来负面影响，进而伤害欧盟已经稍显羸弱的经济。

虽然不少欧盟成员国家领导人纷纷表达了对《通胀消减法案2022》的担忧，甚至有高级官员在不同场合做出强硬表态，但细细分析之下，欧盟和美国大概率最终会选择对分歧进行管控，以实现求同存异。

一是欧盟改变法案实施的能力有限。或许是美国意识到《通胀消减法案2022》提及的某些做法有些过火，心中有愧，又或许是欧盟的恼火态度让美国感到些许不安，美国和欧盟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组，双边就法案存在的分歧进行协商，试图避免引起进一步对抗。但眼看法案即将生效，协商却几无进展。可以预料，谈判成果将非常有限。本质上，该法案是基于美国利益提出的，备受“雄心勃勃”的拜登政府力推，是其标榜的“绿色新政”的核心组成部分。很难想象，美国会因为欧盟的利益自己打脸，将法案拿回国会重新过审或深度调整具体施行策略。另一方面，欧盟固然不悦，但似乎其也无法在谈判桌上拿出更多的谈判条件或筹码。增加对本土企业的补贴或许是一条思路，但面对目前欧洲整体并不乐观的经济情况，公共财政早已经不堪重负，政府能否筹集到更多的资金，还得打个大大的问号。说破了，在关乎国家利益的谈判面前，实力才是关键。

二是欧盟改变法案实施的动力有限。对于《通胀消减法案2022》中的类似措施，欧盟向来不屑于效仿，个中原因除了其法律体系和公共治理规定以外，欧盟还需要更多顾及其贸易合作伙伴的态度，毕竟面对受高通胀拖累的经济，欧盟并不会愿意与贸易伙伴出现更多贸易摩擦——这对经济并无裨益。尤其是在能源危机仍在延续、俄乌冲突还未结束的情况下，在经济、军事等领域还较为依赖美国的欧盟，内心并不情愿因为法案的出台而与美国彻底翻脸。

面对来自美国的“挑衅”，强硬回应并成功阻止法案生效，或许是部分欧盟人条件反射般出现在脑海的想法，这一想法也完全可以理解。然而，有理由相信，经过深思熟虑后，即使欧盟不愿眼睁睁看着美国《通胀消减法案2022》通过并生效而无动于衷，但亦大概率无法改变大的方向和总体结局。

12月2日，美国总统拜登在与来访的法国总统马克龙会晤后，公开表示将与欧盟就《通胀消减法案2022》保持磋商，解决现有的分歧。而两天前，马克龙曾在与美国国会两党议员的午餐谈话中，直接对《通胀消减法案2022》表达不满。此番会晤拜登传递出有意和解的信号，甚至公开说出“美国无法找到比法国更好的合作伙伴”之类极尽友善的话，或许与马克龙发出的不满不无关系。对于欧盟而言，该表的态已经表了，该回应的也已经回应了，且预计能起到一定效果，达成部分目标。欧盟下一步思量的策略更多的应该是寻找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台阶”，然后打着支持绿色可持续发展理念的旗号，不太情愿的与给美国一起携手沿着“台阶”走下去。

实际上，在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下，不管美国出台《通胀消减法案2022》与否，都不会改变资本逐利的本性，欧洲本土跨国企业一直都是根据自身利益进行全球布局。因此，部分企业是否终将迁移至美国，似乎本就不是欧盟当局所能够完全左右的。想到这点，欧盟失落的领导者们似乎可以心宽一些了。

（作者为“跨境金融50人论坛”研究员、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数字货币课题外部评审专家，本文不代表作者供职机构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