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生/文

作为中国独有的一种文化符号，牌匾文化由来已久。

受中国儒学传统文化熏陶的商家，往往需籍“儒商”之名，彰显自家企业文化格局，以提升商号的知名度和美誉度。古往今来，名人名匾与名商家相互映衬，互依平台，形成了一种独具魅力的牌匾文化。

如今，人们耳熟能详的中华老字号牌匾，大都颇有来头。京城名店“全聚德”和“都一处”，皆出自乾隆御笔。“同和居”和“狗不理”则由前清皇族爱新觉罗·溥傑和溥任分别所书。大名鼎鼎的“六必居”酱园一直沿用明朝宰相严嵩的题字，未因人而废，故年代久远。近现代名人所书墨迹则更多，大名头的还有：陈叔亮题的“东来顺”，赵朴初题的“功德林”，老舍题的北海公园“仿膳”和启功题的“同仁堂”等，均影响甚巨。

以青岛这座城市的牌匾文化为例，青岛的牌匾文化经历了两次兴盛时期。

首次是1911年辛亥革命后，大批的前清遗老遗少避居青岛，颐养天年。其中不乏学富五车、饱读诗书的名流大家，如徐世昌、谭延闿、劳乃宣、傅增湘、沈曾植、陆润庠和盛宣怀等。其中影响最大的，是有“三翰林一圣人”之称的王垿、刘廷琛、吴郁生和康有为。他们的到来，使得这座新兴建置的城市，迎来了一次牌匾文化的大繁荣。一时间，自中山路辐射至周边商业街，名匾林立，蔚为大观。

中山路的春和楼是现存最早的岛城老字号，肇始于1891年，与青岛同龄。其牌匾最初由清代法部右侍郎王垿题写，他另题有“聚福楼”、“顺兴楼”、“瑞蚨祥”、“谦祥益”和“天德塘”等著名商号，时有“无匾不书垿”之隆名，现多已不存。目前其门额最上方“春和楼”三字，乃康有为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寓青时所题，弥足珍贵。其东侧马路斜对过的“盛锡福”牌匾，原为直系玉帅吴佩孚墨迹，端庄厚重，亦一直坚守在这条百年老街上，与春和楼遥相呼应，为岛城市民所熟悉。

礼贤中学(青岛9中前身)由德国人卫礼贤创办，始于1900年，其校匾“礼贤中学校”邀清代京师大学堂监督刘廷琛题写，今已恢复牌坊在城阳路一侧。其另题有“谦益当”“齐燕会馆”等匾，今已不存。

建于1932年的青岛水族馆，是由蔡元培以及宋春舫、蒋丙然等名流提议兴建的亚洲第一座水族馆，馆名由时任青岛市长的胡若愚题写。同样，始于1935年的“青岛市礼堂”(兰山路礼堂），是由时任青岛市长的沈鸿烈所题，现一存一废。

清末书家、军机大臣吴郁生题写的“玉生池”，是其寓居岛城时题写的、为数不多的匾额之一，惜今已废。

上世纪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是岛城牌匾文化的又一个兴盛期。

一大批地方乃至全国书画名家，重新焕发了艺术生命。加之国家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各行各业呈现大繁荣景象。此时，岛城名家名匾鳞次栉比，遍地开花。地方名家尤以高小岩、王梦凡和姜宏钧三位之书，最为乐见，风靡一时。

这一时期现存的名家题额，目前集中在老城区的，尚有董寿平题写的“东方贸易大厦”。其所绘的梅花和竹子，在艺术界有“董梅寿竹”之誉。山西晋祠内设有“董寿平纪念馆”。

原火车站旁边的华联商厦，曾红极一时。其店招为书法巨擘沙孟海所题，其生前为中国书协副主席和西泠印社社长。

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王光英，则为中山路南头的“发达商厦”题写了门头招牌。

始建于1979年的黄海饭店，曾是“齐鲁第一楼”。现店名由中国书法家协会首任主席、被誉为“红军书法家、党内一支笔”的舒同所书，其曾任山东省委第一书记，书法自成一体，世称“舒体”。华侨饭店、回澜阁、市立医院、青岛二中、青岛革命烈士纪念馆以及《青岛日报》之报头，亦是舒同不同时期为青岛所书。

山东籍书法家武中奇，有“笔如风云气如虹，积健为雄见此翁”之誉。其书作独具面貌，亦称“武体”，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江苏省书法家协会主席等职。他还为海天大酒店、青岛晚报和华严寺分别题额。

八十年代初，刘海粟在岛城饱含深情为业师题写了“康有为故居”匾额，从中依稀可辨康体书风对他的影响。

另一个岛城老字号涉外饭店“汇泉王朝大饭店”，则由岛城首任书协主席、以魏碑见长的高小岩题写。八大关宾馆（山海关路15号）的门匾亦是其同时期墨迹，均沿用至今。

百年老店“春和楼”，原在康有为题额下方，另置一匾，黑底金字，为岛城书法家张书年墨迹。他生前曾供职于市商业系统，故其系统旗下的“东方饭店”“四方大酒店”“海滨食品商店”“青岛食品商店”和“春和楼”等商家招牌，皆出其笔端。张书年另题有“台东五金商店”，亦是岛城著名老字号。

沂水路上的老市政府大楼，原为德国殖民时期的总督府，历尽百年沧桑。其“青岛市人民政府”题额，原为岛城书法家修德所书，庄重静穆，广受好评。1979年，修德获得“全国群众书法评比”一等奖，名扬书坛。现温州路“青岛汽车站”招牌亦是其同时代墨迹。

沧海桑田，物转星移。第一海水浴场南侧，八十年代曾有家“白浪花活海鲜酒楼”，开时代之先，名噪一时。其酒楼招牌，初请时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的启功题写。但启功笃信佛教，仅题了“白浪花海鲜酒楼”，始终不肯写这个“活”字，故已题好的店招，搁置未用。又移请修德重题，乃用。后店家选取启功所题“白浪花”三字，制成一大型广告灯箱牌，立于酒楼楼顶平台显眼位置，做权宜之计，其过程颇有戏剧性。

“白浪花”的马路斜对过，是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其门头招牌大有来头，乃是中国科学院首任院长郭沫若所题，厚重凝练，沿用至今。郭老与青岛亦有缘分。1954年7月，其首次来青，下榻在太平角海滨岩崖上的太平角一路23号别墅。他说，“这里像他留学日本的博多湾，这么广阔平坦的沙滩浴场，在日本也没见到过。”因副市长张公制介绍，得以借阅崂山华严寺藏明抄本《册府元龟》。经其校勘，其中一套鉴定为元代抄本，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个版本，弥足珍贵。留存岛城的这部国宝级海内孤本，当托郭沫若的慧眼之福。

此外，民国高僧倓虚法师题写的“湛山寺”，吴作人所题小鱼山“揽潮阁”，范曾题写的“青岛卷烟厂”，臧克家所题“青岛饭店”和尹瘦石题写的“金光大厦”等，时在岛城均有较大影响。

在城市化改造和汉字规范化书写的当下，一大批颇具文化内涵的老匾和店招，退出了历史舞台，令人惋惜。如今，由清一色电脑字和美术字充斥的门头匾额，虽琳琅满目，花样迭出，但总感觉少了些文化底蕴，多了些浮躁气息。这不仅又让人怀念起——那些曾经令人赏心悦目的老牌老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