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静一
置身意大利蔚蓝海岸线“Cinque Terre”五渔村,心里有了一个小小愿望:有生之年,希望能和相爱的人在这里拥有一家温暖宜人的海岸书香咖啡馆。
驱车驶入蜿蜒的山脉,看见Cinque Terre大海的第一眼,整个人就怔在了原地,半天才想起对同伴大喊“停车!”。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俯身探望脚下便是万丈悬崖。但大家此刻忘记了害怕,坐在公路护栏上出神地凝望着远方的海天一色。
我的记忆里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海与天,就像一对完美揉合、不分彼此的恋人,让人再也寻不到天际线,也辨不出海平面,浑然一体的淡蓝色的苍茫,如一整幅从天堂拉开的画卷。我们看得呆住了,忘记了洒满山谷的炙热阳光,也忘记了一路上的嬉笑吵嚷,任凭各自心中尖锐的棱角被Cinque Terre的海舔舐伤痕,敛去锋芒,只留下一丝云淡风轻在身体与灵魂中游荡开来。
Cinque Terre位于意大利中部,是利古里亚大区纵向海岸线附近的一处由五个临海渔村组成的世外桃源。五座依山傍海的古老村落,如附着于海底的珊瑚,灿然旖旎地盛开在绵延起伏、郁郁葱葱的山峦之间。老渔村与世无争,终日脉脉凝望着眼前碧蓝如洗、浩渺无垠的海面,喃喃地于天地间诉说低语,用大自然的语言去讲述悠长岁月里的日月星河与生生不息。
驱车在渔村弯弯绕绕地穿梭,其实并不明智。为了便于游人来访,也为了给当地起居提供便利,五渔村之间有着狭长的铁轨相连。每天每隔大约一两个小时,就会有呜呜鸣叫的小火车,脑门儿冒着热气,热闹地经过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渔村站台,载上形形色色的乘客们,上演一出出天南地北的喜怒哀乐。
托着腮,安静地从小火车的四方车窗内向外眺望,“车窗世界” 里海与山,山与村,村与人,人与海变魔术般周而复始地上演,山野之美,渔村之趣,让人再也舍不得把目光从窗外的世界挪开。
火车上,我们遇见了暑假回家探亲的“五渔村学霸”Ennio(埃尼奥)。Ennio出生在五渔村的2号渔村——Vernazza,是一名在瑞典实习的经济学博士,也是热情好客的当地土著。与大家对男博士“书呆子”的刻板印象不同,Ennio体态健硕、身型挺拔,看着就像从雅迪神庙里偷跑出来的“男神”。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双仿佛被阳光普照、大海浸泡过的蓝灰色眼睛,一笑起来健康活力像是要把整个山谷都融化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当Ennio真诚礼貌地忽闪着他那一双深情的蓝眼睛,邀请我们去家里做客、四处转转时,大家欣然同意了。
于是,那个海风习习的晴朗下午,我们跟着“渔村男神”Ennio穿梭在头顶那一幅幅色彩明亮、随风飘扬的床单、被罩之下,也徘徊在任凭晕黄的夕阳大艺术家般自由挥洒的石头巷弄里……我们欣赏着村民家米色墙面上绽放开的的色彩斑澜的窗。窗台上,这家人堆满一排排淡紫色的薰衣草,那家人种上星星点点的金黄色的小雏菊……还有不知是人为还是大自然杰作地攀附在家家户户木门上的,一片又一片的火烧云一般的红色蔷薇,还有从院落边逢石墙上探出头来的好像在看家护院的壮硕的仙人掌……
直到经过一段很窄很陡、垂直而落的长长的石阶,我们跟着Ennio沿着婀娜的山峦小径一路蜿蜒而下,最后整条路都没入了镶嵌着一朵朵雪白浪花的蔚蓝的海面,Ennio终于指着侧方不远处的一幢砖红色的房子说,“看见了吗,那儿,那就是我家!”。
老早就备好了水果和奶酪等在院子里的,是Ennio的爷爷。一位身材高大、脸色红润、性格有些孩子气的老顽童。Ennio爷爷长着一张老船长似的、面目慈祥的脸,沉默不语的时候,能让人扑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果敢和坚毅。Ennio走过去,爷孙俩在院落里用力地拥抱。在Ennio家的露台上,Ennio的奶奶给我们煮上了香气四溢的咖啡。我喝着咖啡抬起头张望,看见房子背后整齐搭着一排排葡萄藤架的山坡顶上,悄然坐落着一座淡灰色的小教堂。忽然对这座遗世独立的小教堂感到好奇,就请Ennio带我上去看看。
或许看过欧洲太多壮观华丽的大教堂,Cinque Terre的乡村小教堂反而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亲切之感。没有富丽堂皇的壁面装饰,也没有复杂繁琐的空间切割线,石头教堂清清爽爽,我的心也有了一份宁静,还有一丝淡淡的喜悦。我和Ennio静静地坐在教堂的木头长凳上,看着染着夕阳光晕的木制十字架,心里好像被彻底清空,但又好像生出了无限思绪。夕阳余晖,山顶教堂,海内存知己。平日嘈杂热闹的周围一切,此刻,终于又安安静静了。
第二天,见我们时间充裕、体力不错,Ennio便带着我们从当地人开凿在绵延在山脉间的通幽曲径,去探寻下一个渔村的秘密入口。因为山间小径一面临海,一面傍山,大家漫步在阳光下、就如同走在一幅遗世独立的神来画卷之中,美不胜收。大概是看我们两个小时的徒步下来依旧兴致盎然,也或许是为了“秀”一把当地人的轻车熟路,Ennio还带着我们在相隔最近的4号渔村Manarola和5号渔村Riomaggiore之间,去探访了一条令人惊艳的“情人道”。
这条山间狭道长约1000米,全程依靠人工在两个渔村的山体绝壁边缘打起一座木头栈道。栈道上仰天、下听海,海天之间除了这弯神迹般从绝壁上“长出”的栈道外,便只剩下明媚的阳光和从远方蔚蓝深处送来的凉爽海风了。景致极其优美,环境又非常宁静的“情人道”就像是专为情侣打造的“伊甸园”,或许正因如此,“情人道”也因此而得名。
我们沿栈道前行,一圈下来终于有被再次“送回”了色彩斑斓的渔村。在那些深深浅浅地藏身于山腰的居民小屋间,来此探访寻觅地时光过客和尘世情人们踩着石板路上满地琳琅的阳光碎影,就这样来来往往,相遇又别离。
我看到当地人屋顶天台上晾晒的各色衣物,看倒在四方小院子里眯着眼呼呼大睡的“加菲猫”,看到坐在门廊前喝红酒晒太阳的银发老奶奶,也看到在渔村光滑干净的石头路上风一样热气腾腾奔跑着的小孩子……我有些诧异,明明身边到处都五颜六色、绚烂无比的Cinque Terre,却并没有因其灿然多姿让人不安,相反,它总是不知不觉间赠给人们以温和、以质朴、以宁静。游离不定的心,也在这里有了平静下来与专注生命本质的力量。
转山观海寻美食,最后一天,我和同伴发现了一家“私房意大利面”的临海餐厅。说是发现,其实就是在路过这家餐厅时,被里面扑鼻而来的诱人得几乎可以“杀人”的奶酪香给彻底俘虏了。脑子里全是各种美食想象,于是大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抬脚便走了进去。
我们在餐厅转了一圈,找了一个靠窗临海、视野绝佳的位子坐下。面前的桌子上罩着白绿相间的格子桌布,看起来很有些年份的老木头窗框上贴着一纵队古里古怪的陶瓷小人儿,这让我忽然间想起阿加莎的推理小说《无人生还》,于是,戏剧性的大脑便开始飞速上演餐厅老板其实是在滨海渔村避世多年的“冷血杀手”的荒诞剧情。好在不久就被端上桌的热气腾腾的美食,将我脑海中的忐忑与紧张一扫而光。此时,窗外是蓝紫色的大海。海面上,是仿佛把一整瓶威士忌都倾倒在了天空这幅巨幕上的海上落日。
忽然间,很想留在这里,想成为一个对渔村的美安之若素、习以为常的“Cinque Terre渔村人”,想在这里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书店咖啡馆。地方不用很大,最好有三层,一层露台,一层住宿,一层营业。作为书店咖啡馆的一层,要有一整面内容好看、读来有趣的书墙,一条藏蓝色的可以窝在里面一整个下午的舒服的大沙发,一对爱睡懒觉也爱泡海澡、累了就睡、睡醒就吃的小狗小猫。作为住宿的一层,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张面朝大海的柔软大床和一排阳关照得进来的透明落地窗。露台的一层,则要种上花花草草,放上几把摇摇晃晃的躺椅,再支上一架面朝大海的秋千,闲来无事的时候,看看海边日落和岁月无声……
然后,在Cinque Terre碧空如洗的晨光里,挑出一张能表达当日心情的唱片,放到黑胶唱片机里分享播放。再和客人们一起选出烘焙好的咖啡豆,慢慢研磨出这美好一天的第一缕香。大家一边喝咖啡一边看书,或浅或深地交谈、陪伴。夜幕降临,裹上一条毛毯,升起壁炉里的柴火,把墙上的书抽出一本挨个读一遍。直到有天,忙着忙着不经意间抬头,刚好对面也有一双看向自己的久违的眼睛。时光停顿,两张原本各自专注的脸上,浮现出温暖久违的笑容。
离开Cinque Terre,我没有再联系过Ennio,中间收到过他的一封邮件,想回复似乎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也许,在五渔村遇见的,就应该留在五渔村。毕竟,那里离当下生活那么遥远,却又那么美好的乌托邦一隅,是藏在大海与渔村之间的一个被阳光照得温暖可亲却又慵懒极了的梦。我不知道该不该用周遭嘈杂的现实去打扰那梦里的宁和,我希望那一隅可望而不可及的世界角落,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那幅“理想国”和“桃源村”的样子。夕阳西下,浅浪天涯,村野人家。不去打扰,也不被人打搅。
浮华人世,弹指一瞬。
人人都有自己当下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冥冥中,又指向了我们各自未来的宿命。倘若有人肯勇敢一些,倘若我们愿意相信,总有一天,我们终将抵达到自己喜欢的地方,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邂逅那个不必费尽全力就能相知、相守、相似的灵魂。
是不是,人们就终于有勇气——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海岸书香,愿你我依然不畏前程,不念过往,以梦为马,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作者简介:
胡静一,专栏作家,柏林文化外交协会(ICD)欧亚观察员,上市公司品牌运营官,企业品牌文化咨询师,德国哥廷根大学欧盟文化研究硕士,荷兰格罗宁哥欧洲研究硕士,研究方向为欧盟政治经济和欧亚文化差异。联合国NGO组织环球航行转向学习计划首批中国青年学者,造访全球近四十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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