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奇洪/文 在《上海大都市圈空间协同规划》中,苏州定位为综合性全球城市,并与上海临港新片区、宁波一样,列为了第二方阵。但苏州又与上海临港新片区、宁波不同,没有门户功能,尽管2021年苏州港(太仓、常熟、张家港)货物吞吐量达到了5.659亿吨、集装箱吞吐量达到了811.49万标箱,连续多年排名全球港口前十,但洲际远洋集装箱运输需要通过洋山港中转,加上苏州缺乏通往全球的国际机场,因此,苏州不能以门户城市定位为综合性全球城市,而需通过市域一体化,由“散装城市”变为中心城市,通过制造产品全球化、科技研发全球化、文化旅游全球化,发展成为真正的综合性全球城市。
“散装苏州”
商朝晚期,周太王长子泰伯奔吴,驻地无锡梅里;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命伍子胥建吴国都城姑苏城,无锡、苏州成为太湖平原经济中心。与全国其他具有千年以上历史城市不同,苏州是中国少有的没有改变城池位置的城市,苏州古城轮廓基本沿袭了伍子胥建姑苏城的模样。吴国为伐楚、伐齐先后开凿了胥江运河、江南运河,又使得苏州成为了太湖平原交通枢纽;宋朝,谚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全国传播,为苏州赢得宜居美誉;明清时期,苏州工商业快速发展,各地在苏州设立的地区性会所、公馆73个(相当于各地驻苏州办事处),苏州俨然是中国经济中心;1667年江南省拆分,苏州成为江苏巡抚驻地,加上苏州“一城驻三县”(苏州城驻扎了附郭元和县、长洲县、吴县三衙门),区域行政中心的加持,更使苏州成为太湖平原中心城市、全国商贸经济中心。
图1:长三角经济中心转移(苏州——上海)
道光六年(1826年),京杭运河山东段淤塞,朝廷无力疏浚,被迫另辟蹊径,漕运由河运改海运,京杭运河漕运功能不再,导致苏州经济地位下降;1842年《南京条约》签订,划定上海、宁波、福州、厦门、广州为通商口岸,有海运之便的上海,成为长三角对外门户,也迎来了海外资本大聚集;1853-1864年太平军占领南京,清军与太平军在南京(天京)外围的江南多年对峙和交火,江南大量工商资本被迫避险于没被太平军占领的上海;1908年、1909年沪宁铁路和沪杭铁路相继开通,途径苏州、无锡、常州、嘉兴、杭州等地,上海更是对江南社会资本产生了强大虹吸效应;1927年上海从江苏省析出,成为中央政府直管城市,上海由长三角民间认可的中心城市变为法定中心城市。由此,中国数百年的经济中心由苏州移位到了上海。
长期以来,太湖平原(苏松常嘉湖五府)经济发展基础和经济发展逻辑没有变化,县乡工商经济发展强劲,当贸易中心移至上海,上海与太湖平原各工商业城市成为了“强依赖”。
苏州在行政上依然管辖各县,但在经济、交通等方面与下辖各县联系不充分,久而久之,苏州也就由区域中心城市演变成为内部联系不强、经济发展各自为政的“散装城市”。
“散装城市”导致苏州难以由大到强
(一)“大而不强”已成苏州经济主要特点
目前,苏州在经济总量(GDP)上一直居于江苏省首位、长三角第二位,被民间认为是中国地级市发展的“天花板”。从地市到县(市)、乡镇、行政村,苏州囊括了所有中国第一,苏州市、昆山市、玉山镇、永联村分别霸榜全国地市、县市、乡镇、行政村经济总量第一多年到数十年不等,其中,张家港市永联村永钢集团2021年营业收入达到了1206亿元,是“天下第一村”华西村集团的3倍以上;以实体经济为主的苏州,有恒力、盛虹、沙钢三家企业进入世界500强企业行列,2021年营业收入分别为7323亿、3480亿、3028亿元。
苏州在经济领域取得的成绩,足以说明苏州经济实力强、经济规模大,但不足以说明苏州城市竞争力强,更不能说明苏州市区辐射力、带动力强。
一是苏州市区经济实力弱,不足以对市域经济起带动作用,2021年苏州市区经济总量只有整个苏州市域经济总量的47.1%(10693.94/22718.3);二是苏州内生发展产业(冶金、纺织等)主要分布于远离于苏州主城区,甚至远离县市主城区的村镇,这也是苏州区域均衡化、城乡均衡化发展的根本原因,2021年苏州进入中国企业500强的民营企业70%以上分布于远离城区的村镇;三是苏州各区市进入21世纪发展起来的新兴产业(信息通信、生物医药、智能装备、新材料、新能源等)大多是异地资本导入结果,投资方主要来自中国台湾(昆山、吴江)、韩国(张家港、苏州高新区)、日本(苏州工业园、常熟)、德国(太仓)、美国(张家港)以及粤港澳大湾区。
相比而言,苏州、深圳两市分别是江苏、广东经济总量排名第一的城市,且均以电子信息产业为主要产业,然而,十多年(2008—2021)来,深圳一路高歌,紧紧抓住新一代信息技术(华为、中兴、立讯精密等)、互联网服务(腾讯)、新能源汽车(比亚迪)、人工智能(大疆)、智能装备(大族激光、研祥高科)、电池(欣旺达)、高端医疗器械(迈瑞)等新兴产业,把和苏州的经济总量差距由2009年不足700亿元扩大到2021年超过7000亿元。
另外,相对深圳蓬勃发展的新兴产业而言,苏州除了依靠引进外来投资企业外,鲜有本土内生新兴产业企业涌现。由于新兴产业是以外来企业为主,与深圳相比,苏州更像是“飞地型”产业聚集地,而不是内部技术经济紧密联系的产业集群;目前,昆山、太仓、苏州高新区、苏州工业园等主要以“飞地型”产业为主,张家港(钢铁)、常熟(服装)、吴江(纺织)则保留了相当比重的传统产业。
图2:2008-2021年苏州深圳GDP差与江苏广东GDP差比较
(数据来自苏州、深圳、江苏、广东历年统计公报)
(二)苏州“散装城市”形成原因
在近现代发展过程中,苏州由全国经济中心城市变为“散装城市”,概括起来有三方面原因:
第一,在大航海和大贸易时代,海港是枢纽、门户,太湖平原经济中心由运河城市苏州让位于海港城市上海,这是历史发展之必然。由于上海港的直接腹地覆盖整个太湖平原,苏州所辖各县市与上海成为了“强联系”,而苏州与所辖各县市仅仅依靠行政关系维系反而成了“弱联系”,加上苏州所辖各县市到上海无需借道苏州,甚至到上海比到苏州便捷,尤其到2025年随着南沿江、沪苏湖两条高速铁路开通,苏州各区市到上海人流将超过到苏州在城区人流,这也是在苏州任何地方建设机场,难以超过上海虹桥国际机场吸引力的根本原因。
图3:2025年上海虹桥国际机场到苏州全域实现半小时通达
第二,自1983年苏州实行市管县体制后,苏州就强烈推行县域经济发展模式,所有县市区通过比学赶超、升级进位,做到了“小河有水大河满”,苏州不仅各个县市排名全国前列,而且苏州出道就是全国地市顶峰,这种重点突出县域经济发展的模式,也让苏州加剧了县市区之间的同质竞争,如张家港与太仓之间港口发展趋同、苏州高新区与苏州工业园的招商竞争、昆山与苏州工业园产业结构趋同等。根据《2022年苏州市情市力》,2021年苏州共有14个国家级开发区、6个省级开发区分布于苏州各个区市,各个开发区确定的新兴产业发展方向,主要围绕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医药及医疗器械、智能装备、新材料、新能源等开展招商。
第三,整个苏州市域范围内,由于没有自贸试验区政策加持,张家港港、太仓港无法与上海洋山港做到政策一体化;苏州工业园尽管拥有60平方公里自贸试验区,但终究不是以贸易为主要功能,无法实现自贸试验区政策最大化。目前,长江沿岸的四川泸州港、重庆果园港、湖南城陵矶港、湖北武汉港、安徽芜湖港等都有自贸试验区加持,但吞吐量第一的苏州港(含张家港、常熟、太仓三港)没有自贸试验区加持,导致苏州贸易便利化政策供给不平衡。
市域一体化——苏州成为综合性全球城市必由之路
都市圈由单中心向多中心发展是历史必然,趋于成熟阶段的上海大都市圈也开始了由单中心(上海市区)向多中心(上海市区+上海临港新片区、宁波、苏州)转变。
(一)苏州作为综合性全球城市功能定位
梳理苏州区位、交通、资源、产业,苏州锚定综合性全球城市功能定位:一是全球著名制造业基地;二是全球重要产业科技创新中心;三是以吴文化中心为核心的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四是中国重要大宗商品交易中心;五是上海大都市圈“陆上丝绸之路”与“海上丝绸之路”交汇点。
苏州以全球著名制造业基地为功能定位,基于强大的制造业基础。苏州以计算机通信和其他行业、通用设备制造业、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冶金、汽车制造、化学工业六大行业为支柱,不仅行业全,而且规模大,工业总产值排名多年排名中国前三;2021年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达到41308.1亿元,外贸顺差达4420亿元,排名城市第一。
表1:2021年中国外贸十强城市(TOP10)(单位:亿元)
苏州以全球重要产业科技创新中心为功能定位,基于强大产业基础和沪苏之间产业科技创新合作关系。苏州科技研发,重点不在于基础研究,而在于产业应用研究和开发研究,也就是在于科技成果产业化应用。苏州距离上海在半小时高铁路程范围之内,适宜发展未来产业科研成果推广和现有产业转型升级,上海原始创新的中试、产业化,均可以在苏州得到提升发展。
苏州打造以吴文化中心为核心的世界历史文化名城,基于苏州是吴文化重要发源地。公元前514年吴王阖闾都城姑苏,苏州奠定了吴文化中心地位。唐末节度使钱镠建立吴越国,使得吴越两地文化进一步融化,吴文化、吴语扩大到整个吴越国全境,甚至延伸到了安徽、江西、福建周边省份,并影响到了日本、韩国。苏州以园林文化和大运河文化为核心,拥有世界遗产两项二十处,数量位居中国城市第四;5A级景区,仅次于重庆、北京,位居中国城市第三;2019年,国外游客入境数量排名中国大陆城市十二名,在长三角城市群位居第四。
苏州位居长江出海口南岸,具有江海航运之便利,同时也是中国重要的冶金、化工、纺织等产业基地,这也奠定了苏州为长三角乃至中国重要的大宗商品集散中心和交易中心的定位。苏州下辖的张家港,凭借港口优势和产业优势,已成为中国重要的液体化工品、名贵木材、粮油、纺织原料(羊毛、棉花)、钢材交易中心。
上海大都市圈中心城市上海要真正成为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和科技创新中心,就要求洋山港、浦东国际机场与苏州港建立无缝对接通道,把张家港、太仓港作为洋山港专业区,利用沪苏通铁路—宁启铁路—新长铁路联上欧亚大陆桥(连云港—鹿特丹铁路),开通直达欧洲、中亚集装箱班列,使苏州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与“陆上丝绸之路”交汇点。
(二)推进市域一体化,加快综合性全球城市建设
苏州要按照建设综合性全球城市目标,确定发展空间格局,同时,区市要由“县域经济”发展思维改为都市圈经济发展思维。
第一,按照市域一体化布局,明确“三横两纵”发展格局,把苏州建设成为网络型城市。以现代轨道交通和高速公路为通道,建立沿江经济发展走廊、沪宁经济发展走廊、沪苏湖经济发展走廊三条横向经济发展带,以及通苏嘉甬经济发展走廊、环沪经济发展走廊两条纵向经济发展带。其中,沿江经济发展带,以张家港、常熟、太仓的临港开发区(太仓港经济开发区——常熟经济开发区——扬子江冶金工业园——张家港保税区)为发展载体,开发区之间为长江滨江湿地,产业发展以绿色钢铁、绿色化工、大型装备制造等为主;沪宁经济发展带,以昆山、苏州市区的各类开发区为发展载体,产业发展以新一代信息技术、生物医药及高端医疗器械、智能装备、智能网联新能源汽车为主;沪苏湖经济发展带,主要为吴江区汾湖、平望、盛泽、震泽等镇,产业发展以高端电梯、高端纺织面料、通信光缆为主;通苏嘉甬经济发展带,以张家港高新区、常熟高新区、相城经济开发区、苏州工业园、吴中经济开发区、吴江经济开发区、汾湖开发区为主体,重点发展新一代信息技术、高端医疗器械、人工智能、大数据、智能网联汽车等产业;环沪经济发展带以太仓、昆山、吴江环绕上海的开发区为重点,对接嘉定、青浦重点发展新兴产业,发展智能网联新能源汽车关键零部件、传感器、高性能医疗器械、数字经济为主。
第二,由县域经济发展思维转变为都市圈经济发展思维,以每个区市为板块,以高铁站为门户,通过科技创新资源(大学、科研机构)导入,明确各个区市未来产业发展方向,全面纳入上海大都市圈发展战略。战略新兴产业发展,以各板块高铁站为核心,形成上海市区、上海临港新片区为科技创新策源地,南沿江高速铁路/沪苏通铁路沿线以张家港站、常熟站、太仓站为依托,沪苏湖高速铁路沿线以苏州南站(汾湖)、盛泽站为依托,通苏嘉甬高速铁路以张家港站、常熟西站、苏州北站、苏州南站为依托,建立科技企业孵化器和产业园。
第三,对接上海临港新片区,在市域范围内对自贸试验区苏州片区60平方公里存量空间进行优化。从苏州工业园自贸试验区中划出30平方公里给太仓港(10平方公里)、张家港(20平方公里),使张家港、太仓港与上海临港新片区实现政策无差异对接,让张家港保税区——张家港北站(货站)、太仓港站(货站)成为上海大都市圈中欧班列始发车站,解决上海临港新片区“陆上丝绸之路”短板问题。
第四,在苏州市域范围内,推进城市升级改造。一是加快建设以开发区、高铁站、旅游景区为交通节点的轨道交通建设,形成苏州市域轨道交通网络;二是打破县域经济发展观念,在市域范围内重新规划布局苏州医院资源、教育资源、文化资源、体育设施资源;三是保留保护苏州古城、常熟古城和遍布各区市的水乡古镇、古村,严禁任何破坏式商业开发,使苏州真正成为很耐看的世界历史文化名城。
(作者为河海大学区域和城市高质量发展智库首席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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