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瞿依贤 在博鳌镇到嘉积镇的旅游公路上，代晓龙看过很多次海南岛的落日和晚霞，通常是在下班回家的车上。他工作的海南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下称“乐城”或“乐城先行区”），就位于嘉积镇城区和博鳌亚洲论坛核心区之间的万泉河两岸。

2015年，在琼海市委部门工作的代晓龙被抽调到乐城管委会工作，由此成为乐城先行区一名普通的建设者。刚到管委会时，乐城规划区域的现状还是村庄、田地、树丛、河滩，每当客商到来，代晓龙就把客商带到乐城岛上的一个小码头，指着河对岸说，那里就是即将开发的先行区南岸。

如今七八个年头过去，国内唯一一个“医疗特区”乐城从规划落到了实处，目前正从政策高地向平台高地转变。细算下来，代晓龙是乐城管理局最“老资格”的人。今年8月，他从管理局招商部负责人调任真研转化处，出任部门负责人，在他看来，过去几年乐城初步实现了医疗科研资源的聚集，接下来要做孵化和转化，未来要实现创新药械产品率先在乐城上市。

现在，代晓龙依然经常开车经过那条旅游公路，也时常遇到落日和晚霞，但心境跟几年前已经不同：“几年前刚到乐城，在一线招商，满怀向往，做什么都是新鲜的，那是‘在白纸上作画’；现在乐城的蓝图初现，少了兴奋，多了坚定，医疗改革越往深水区走，越是负重前行。”

以下为代晓龙的自述：

一、起步

2015年，机缘巧合之下，我从琼海市委被抽调到乐城管委会工作。坦白说，当时愿意去是因为想趁年轻走出机关闯一闯，但并不清楚自己去干啥、能干啥、干多久。不过现在，我非常庆幸当时的决定。

2013年2月28日，国务院正式批复设立海南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并赋予九条具有较高含金量的优惠政策，归纳起来是四个特许，其实就是一个目的，建成医疗领域对外开放的口岸。

经过一年多的筹建规划，2014年底海南省政府成立乐城先行区领导小组，并发文成立乐城先行区管委会。当时的管委会不定级别，不定编制，所需人员由琼海市抽调。2015年3月开始，乐城先行区管委会15名工作人员陆续抽调到位。我是15个人当中的一员。

初到管委会，我们的办公地点是琼海市中原镇沙坡村原小学，废弃的教室是临时办公室，后来借用了博鳌镇政府旁边的博鳌日间老年人照料中心沿街一间四层小楼办公。那时的乐城规划区域现状还是村庄、田地、树丛、河滩。

但是招商工作还要做。每当客商到来，我就带他们到乐城岛上的一个小码头，借着两棵粗壮古树的阴凉，跟他们介绍规划图，指着河对岸说，那里就是即将开发的先行区南岸09单元。

2015年8月14日，第一条路开工，之后几乎整个冬春都阴雨连绵，但2016年3月依然抢通了康乐路、康祥路；前期招商工作进展不顺，当时海南省卫计委的韩英伟主任担起担子，接下了乐城的牵头招商和项目技术评估工作，在荒地林园上迅速落地一批项目。

为了加快项目落地，2015年7月底，省政府要求在多规合一试点的基础上开展极简审批。但是怎么取消一个个审批事项，谁都没有经验。乐城管委会几位同事，每天晚上和周末都集中开会加班，过了三个多月几乎没休一天的“夜总会”生活，最终极简审批改革方案在11月印发，乐城先行区首批招商项目也在当年就开工建设。

我记得很清楚，2015年12月29日，首批七家医疗机构开工，仪式前几天每天下雨。28日晚上8点多，我在家接到了麦迪赛尔国际医学中心的负责人的电话，意思是虽然集中开工，但是他们项目地块就紧挨着仪式主会场，需要在地块旁树一个大的项目效果图，他们项目只有两个人在乐城，人生地不熟，需要我帮忙。

我接了电话就开车赶到广告店，现场盯效果图的设计制作，同时找熟人帮忙开或者拉一些钢管、扣件，11点我们从琼海出发，12点才通过村道绕到他们项目地块附近，车下了水泥路就陷进泥路了。剩下200多米我们一根根扛着钢管、梯子搬过去，风又大，效果图竖起来就吹倒。在一片烂泥里，我们到凌晨3点钟才勉强把图竖起来，然后把陷进去的货车推上水泥村道。

后来这个事情被他们提起好多次，因为12月30日是我结婚的日子，我到29日仪式收尾后才开始准备简单的婚礼。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类似的事情其他同事应该也有。

当时药械的引进也有了第一步，2016年3月初，乐城先行区第一家医疗机构——成美国际医学中心一期门诊和国际远程诊疗开通，原国家食药监总局利用乐城特许药品临床急需通道完成首例肿瘤药PD-1的进口批准，用时仅3天。同月，由一龄生命养护中心承建运营的先行区规划馆建成投入使用，我们也就告别了在荒地泥地里讲解规划图招商的起步阶段。

二、创业

先行区管委会于2017年1月获批正处级事业单位，我被任命为医疗旅游局副局长（主持工作），负责园区招商、发改、统计、商务、外事、政策研究、投融资等职能，身份也从公务员转成了事业单位人员。

随着先行区第一批医疗机构加速建设，国九条政策的细化落地工作也同步开始，但进展不算顺利。

2016年3月原国家食药监总局批出来的肿瘤药PD-1，到9月才到达成美国际医学中心，中间非常曲折。首先，最关心合规的国际药械厂商不相信批文是真的；其次，因为是新的医疗机构，厂商不愿意卖，担心用不好砸了口碑，甚至影响未来PD-1在中国的上市；还有检疫，特许药品进口政策跟检疫方面现行法规不匹配。

第一次进药过程的痛苦，深深刺痛了领导小组。同时，第一批开工建设医疗机构政策需求清单也梳理出来了，包括非三甲医院怎么开展干细胞临床研究等问题，没办法给出操作规程。国务院当时给的政策是原则性、框架性的表述，实际细化落地并不容易。

现在回想起来，政策的争取是持续的，2016年底，省里试图参照海关特殊监管区的方式解决乐城的进口药械问题，结果上报的文件被直接打回来了。

2017年1月，省发改委牵头各个厅局在先行区规划馆研究政策落地事宜，因为药械政策不能操作落地，先行区又有巨大的需求，那次会上我跟时任省食药监局药品注册处杨俊斌处长当场吵了起来，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

国办督查室2017年2月到乐城调研，并召集先行区建设恳谈会，期望国办牵头推动相关部门能给予政策细化落地支持。

但那一次的会上，乐城医疗机构提出的问题基本没有得到支持，原国家食药监总局的一位处长强调医疗机构应该用精湛的医疗技术、优质的医疗服务、而不是进口药品来吸引病人。毛超峰常务副省长在总结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我终生难忘，他说：“乐城先行区开发到今天，有问题，没办法，有进展，无退路，再次恳请国家支持。”

突破僵局是在2017年上半年，博鳌一龄生命养护中心以强大的运营能力，在几乎没有用到乐城政策的情况下，几个月客流就迅速暴增到几乎满负荷运营状态。

作为全国第一个以生命养护中心命名的三级医疗机构，一龄的实践一方面为乐城医疗旅游产业的发展探索了路子，另外一方面也给来乐城调研考察的领导、客人、投资者注入了信心。

2017年4月时任沈晓明省长到任后，陆续请来多批医疗界的朋友到乐城调研、支招，最终决定从提升医疗能力着手，12月初提出了超级医院设想，12月底邀请一批院士专家朋友到乐城调研座谈、正式开始筹建博鳌超级医院，参照“1+X”的航空公司与飞机场模式，迅速引进一批院士专家团队进驻。

同时，国家药监局于2018年4月将国外上市国内未上市医疗器械进口使用审批权限下放海南省审批，约定第一年在博鳌超级医院先行先试评估后再放大到其他医疗机构。同年12月，国务院再将国外上市国内未上市药品进口使用审批权下放海南省审批。当年国务院只发了43个文件，两个给到乐城。

可以说，乐城这一次医疗对外开放赶上了海南自贸区（港）建设，争取政策不再靠单打独斗，而且使用政策时还可以跟其他政策叠加，建成医疗领域的自由贸易港。

经过1年多努力，到2019年7月底，先行区共有14个品种药械完成国内首例使用，但是这只是盆景，还不是苗圃。

三、快速发展

2019年3月，省政府令正式同意设立法定机构海南博鳌乐城国际医疗旅游先行区管理局，按照法定授权、市场运行模式，受省政府直接管理。8月，省政府正式任命海南发展控股有限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顾刚同志为管理局局长。

先行区在新的体制下开始了新一轮干事创业，我也再次选择留在乐城先行区管理局工作，随即被指定为招商部负责人，负责医疗、医药全产业链的招商落地工作，身份由事业单位人员彻底变成了企业人员。

顾刚局长的工作节奏非常快，对招商工作非常重视，我那时候工作压力很大，几乎每天早晨6点半前就到办公室写材料，8点多顾局从海口到乐城后，我几乎一整天都要跟着见客、开会、调研等。

2019年9月的一天，我接到局长通知，说可能国家发改委牵头的关于支持先行区发展的实施方案16日会在国新办发布，我们17日要在北京办一个招商大会。

时间非常紧，我和发控抽调过来的两个同事，不分日夜地各种渠道邀请客商、厂商、领导等，要在建国70周年大庆来临之际、安保工作非常严密的情况下在北京好的地段找一个500人的大会场办会，还要安排领导、贵宾在北京的接待、考察等。所幸北京招商会顺利召开了。

大会结束回程时，顾刚局长说很多厂商伙伴在上海没能到北京，于是9月28日在上海接着办了一场国际药械企业对接会。

几乎同时，我们还在筹备上海进博会国际药械采购会。几经更改日程，2019年11月6日，时任省长沈晓明亲自带队到10家国际药械厂商展位拜访。

这样，乐城管理局迅速打开了招商工作的局面。后来大会越来越多了，据统计，在博鳌举办的千人以上大会，相当部分是医疗健康类的会议。

那个阶段因为是新机构、新机制，目标按照新国九条也是全新的。招商工作的出发点就是乐城需要什么我们就招什么。但是那个阶段也有非常多的基础工作要做，这样才能让招的机构和项目留下来、落下来。

为了推进三同步，我们就招国际药械厂商，对应的就是不断推进简化药械审批、通关、追溯等流程，加强保税仓的公共属性，夯实供应链能力。另外，还积极推动真研试点政策落地，搭建永不落幕的国际药械展这一宣传展示平台。

为了方便患者，我们建立了患者服务中心和热线电话等，加大宣传力度，简化带药离园流程，打通特许药械赠药，还要解决患者的支付压力，推出乐城特药险，争取药械进口免税政策。

到2021年底，乐城已经初步形成了国际医疗旅游服务链条，从数字来看，实质运营企业超过100家，年收入超过20亿元，接待人次超过12万人次，税收超过1亿元。

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又开始探索如何建设世界一流的医疗科技创新平台。所以2021年底开始谋划建设乐城医工转化平台，2022年下半年开始谋划做强海南省真实世界数据，为的都是给医疗科技创新提供载体和平台。

其实就跟种花草绿植一样，想种活就要不停改造改良土壤，这样盆景才能变成苗圃。早期我们是用真情服务和极简审批给落地企业项目，企业来了后不断提出需求，我们不断改革和推动改革，让企业活下去，营商环境也在变好。现在我们还要直接搭建好基础平台，让企业项目来了就能落地、开花和结果。

乐城的兄弟园区有很多，现在海南省自贸港有11个园区，还在不断扩大。通过我们这么多年的发展和努力，土壤越来越好了，企业来了之后能做事情，营商环境也越来越好了。

乐城的发展目标是，到2025年实现药品、器械、技术“三同步”，2030年建成世界一流的医疗旅游目的地和医疗科技创新平台。照现在的发展速度，乐城一定会实现自己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