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英 夜幕来临,透过一棵金合欢树,一轮红日缓缓降落在赞比亚的旷野里。车里的刘凤海拍下这一幕,在微信上发送了一条朋友圈“与故乡同一个太阳”,此时已是北京时间凌晨1点。
刘凤海今年48岁,服务于一家总部在中国河北的生物公司。5年前,他受命从家乡邯郸曲周县来到赞比亚。在这里,他购买土地、传授种植技术、把村民培养成现代工人,修路、打井、建教堂,在一片荒原之上,建成了一个小镇。
他所在的公司叫晨光生物,是中国规模最大的一家从事植物成分提取的企业,为下游的食品、药品、保健品等行业提供原料,是全世界最大的辣椒红色素、辣椒精、叶黄素生产商。
这个行业效益高度依赖农产品原料的品质价格,以及土地、劳动力成本。而过去10年,行业在中国国内的土地和劳动力成本大约翻了一番。
出海到南亚、东南亚、非洲等土地与劳动力成本更低的地区,是晨光这类企业谋求发展的重要选择。在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下,这样的迁移在过去10年间尤为普遍。
出海
2017年9月,经过20多个小时的飞行,刘凤海到达赞比亚首都卢萨卡机场。将行李放上拖拉机后,他发现没有搭载旅客的摆渡车,只能步行至航站楼。周遭一望无际的草原,茂密的灌木丛,以及一路上遇到的与自己不同肤色的人,让他难以适应。
在到赞比亚之前,刘凤海很少出国,他长期在晨光新疆子公司任职,负责工厂经营管理,对辣椒、万寿菊等原材料的挑选、采购十分熟悉。同时,新疆也是晨光重要的种植基地,在这里刘凤海全面了解到了育苗、种植流程。“我是农村的孩子,从小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儿,对气候变化、浇水施肥等对作物的影响有一定敏感性。”刘凤海认为这是他相比其他同事更适合来赞比亚的原因。
而从公司发展看,出海赞比亚是重要一步。
在产业史上,晨光主打产品辣椒红的产业中心一直在变,从美国到西班牙,到印度,再到中国。产业中心变迁的背后实际是土地和劳动力成本的变化。为了在全球竞争中坐稳龙头,晨光必须寻找更优的成本配置。
赞比亚土地资源丰富,境内赞比西河是非洲南部最大水系,旱季阳光充足。更重要的是,政局稳定,有利于企业长期经营。
不过,对刘凤海来说,相比于他此前在国内的工作,赞比亚业务面临的挑战是巨大的。
事实上,在晨光来到赞比亚之前,由欧洲人和印度人经营的农场大多种植小麦、玉米和大豆,几乎没有大规模种植辣椒和万寿菊的企业。
在销售上,赞比亚属于内陆国家,需要将货物运送至莫桑比克的贝拉港或南非的德班港,而赞比亚道路条件不够完善,往往得经过一段段较长的土路,容易出现货物超期。
从土地购买,到种植、加工,再到出海销售,刘凤海需要走出一条全新的路。
同时,在语言上,刘凤海不会讲英文,也不懂赞比亚本地语,这让他无法与赞比亚本地员工直接交流。
这些挑战,让刘凤海如履薄冰。他每日5点半便起床,6点多开始工作,一直工作至晚上八九点。除了跑步、打乒乓球外,极少有娱乐活动。
出于安全考虑,他的生活空间更多与中国人联系在一起,比如选择中国人开设的餐厅、超市。刘凤海从不去受当地人欢迎的歌厅、赌场,同时也严禁手下中国员工进入这些场所。
开荒
到赞比亚的第二年是刘凤海最忙碌的一年,为了买地,他在村庄、沼泽地、灌木丛中来回奔波。这是一块距离首都卢萨卡150多公里的荒地,位于中央省的齐邦博。
根据赞比亚土地管理规定,没有确权的荒地,交易权由居住在附近的部落酋长及其村民决定。刘凤海说,酋长往往容易达成合作,但还需要部落内每一户村民同意,这是最难的环节。
这里村民利用土地的方式较为简单,雨季来临前在屋前屋后整理出小块土地,第一场雨后播撒玉米种子,接下来靠天收成。“如果风调雨顺就有收成。2019年连着两个月没下雨,他们颗粒无收。”刘凤海说。
大规模的辣椒、万寿菊种植,对当地村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世界。为了说服村民,与当地政府的合作变得尤为重要。刘凤海需要官员向村民普及规模种植与工厂带来的益处。这种合作不是无条件的,官员要求他为当地人提供就业,并解决村民雨季出行道路等公共设施问题。“部分有文化的官员对中国企业是友好的,也认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尤其是曾到中国留过学的官员。”在业务沟通中,刘凤海也交了不少值得信赖的当地官员朋友。
2019年,经过来回十多次沟通,刘凤海成功从酋长及村民手中买下了第一块地。经过开荒挖渠,这里已种植了超万亩万寿菊。
此外,在临近卡里巴湖的锡纳宗圭,晨光还从欧洲人手中买入了一块面积超3万亩的农场,用于辣椒种植。
融入
10月,锡纳宗圭晨光农场进入收获的季节,工人们正忙着采摘辣椒。
好的收成依赖于农场工人们前期悉心的育苗、移栽和田间管理。刘凤海以育苗为例,每个苗床都有标准下种量,且下种要均匀,每粒种子间距需符合标准,下种前浇水的深度、下种后盖土的厚度、遮光膜的盖揭时间都有讲究。
而这些技术对于许多赞比亚员工是极为陌生的,比如有员工揭膜晚了,导致负责的大棚苗子成为低质量苗。需要反复多次培训。“起初我很难理解,为什么需要反复多次培训,后来我也慢慢接受了他们的思维方式,我变得更有耐心了。”刘凤海说。
现在,每天有四五千赞比亚人在农场内工作,按照不同族群分成一个个小组、小班,从早8点到晚6点,以计件制获取报酬。每月晨光要发出近4000万克瓦查(赞比亚币),相当于1800万人民币。
在农场周围形成了小镇。一千多外地员工就地搭建起了大大小小的棚屋用于居住,饭店、理发店、服装店、酒吧等也随之兴起。
为了让更多员工稳定地留在公司,刘凤海决定在农场附近投资修建学校、教堂等文化设施。
在锡纳宗圭农场开设的学校,员工子女可以到此免费上学。学校有5位老师,教授中文、英文、数学、美术等科目。目前该校已招收了100多位学生。刘凤海认为,如果每年培养出几十个会中文的学生,10年后就会有更多懂中文的当地人,有利于企业长期经营。
在齐邦博,今年4月晨光兴建了一座基督教堂。由于地处偏僻,周边原本没有固定教堂,附近村民在野外用塑料纸搭建棚子作为临时教堂,每当雨季来临,棚顶漏雨,风大时棚子也被刮跑,牧师只能在大树下传教。
在刘凤海看来,建一座教堂是入乡随俗的基本条件,近80%的赞比亚人信仰基督教,教堂是他们的精神寄托之所。他举例说,赞比亚员工往往认为到晨光工作是上帝安排,工资所得也是上帝发放,晨光公司只是受上帝指派。
尽管做了种种入乡随俗的努力,刘凤海仍然需要面对在国内较少碰到的难题,比如罢工。“去年育苗播种期间我们遭遇了一次罢工,有200多人参与。”刘凤海回忆,这次罢工是由几位年轻男员工发起,要求将计件制改为固定工资。
刘凤海对罢工的解决方式是赞比亚式的。首先请警察维持秩序,以免发生打砸。同时,与当地工会谈判,在谈判中他并非单打独斗,他所在的农场主协会也会帮忙斡旋。最终去年这场罢工持续一天后结束。
在刘凤海看来,高收入必须建立在高效率基础上,多劳多得,但这样的观念部分赞比亚员工还无法理解。“为了激励他们,我们只能每月开表彰大会,也让中国员工带头示范。”
现在,刘凤海仍然每天行进在赞比亚旷野里,在卢萨卡、齐邦博、锡纳宗圭之间来回奔波。在工作之余,他的愿望是能够更便捷地回乡探亲,因为新冠疫情,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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