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文

⼀层可可粉，⼀层鲜奶油，⼀层浓郁的巧克⼒酱，再加上⼀层厚实⽽又松软的浸着咖啡和酒⾹的蛋糕......这样⽔乳交融地⼀层层叠上去，外表看起来绚烂娇媚，闭上眼，咬⼀口，“嗯”......⾆尖发软，身体发酥，⿐腔⾥忍不住哼出声来。没错，这就是堪称意⼤利国宝级的经典传统甜点——提拉⽶苏蛋糕的味道。

⾃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逐渐风靡全球，提拉⽶苏用它独特的咖啡和酒⾹⼝感，把意大利用咖啡与酒来⾼度概括的⼈⽣理念带去了世界各地。像在中国⼆三线城市的咖啡厅或者甜品店，提拉米苏也都早已成了“座上宾”。可是，有多少⼈知道这样脍炙⼈⼝的一款甜品究竟从何⽽而来，又源于何故呢?

享受⼈生即是珍惜⼈生，这是提拉米苏的诞⽣地——锡耶纳给我的第⼀印象。位于意⼤利阳光地带托斯卡纳大区南部的锡耶纳，座落在三座⼩山交汇处，距离弗罗伦萨约有50公⾥，始建于公元前29年。这⾥曾经是贸易、艺术和⾦融中⼼，如今则是⼀座意⼤利哥特式建筑的“沉浸式城市博物馆”。

⾛进锡耶纳，就仿佛⾛进了欧洲的中世纪。老城区砖红⾊的房顶、屋顶、教堂穹顶;⽩⾊的、⼟⻩⾊的、红棕色的墙面;角落⾥⾼耸、瘦削的塔楼和钟楼;呈⻉壳状扇形⼀⽓展开成为锡耶纳⼈精神中心的⽥园⼴广场;还有线条繁复却利落、装饰华美又森怖的锡耶纳大教堂......

（锡耶纳大教堂）

所有这些中世纪建筑艺术的经典，在托斯卡纳艳阳下，成为了杯中晶莹剔透的葡萄酒和浓⾹扑鼻的意式浓缩咖啡最显“身价”的背景。仿佛杯中流转的不再仅仅是琼浆玉液，而是锡耶纳画派代表人物杜乔笔下那些栩栩如⽣⼜绮丽璀璨的中世纪⼈物。

在锡耶纳仿佛一枚贝壳般倾斜着、袒露的田园⼴场，我双手抱头仰躺着，看着面前一字排开、⾼高低低的房屋和有些突兀地耸立起来的钟楼，发了好一阵⼦呆。广场上有以各种姿势恣意地参观、欣赏和描绘着这处建筑瑰宝的游客，也有安静地坐着、淡定地抽着烟、喝着咖啡、有⼀搭没⼀搭地聊着天的当地人，有意⽆意地也让来了又去的游客成为了他们日常的风景。

钟楼上的时钟指针顾自前⾏，从日出东⽅到夕阳西下......广场上有灰⽩⾊的鸽子旁若⽆⼈地⻜来⻜去。比起那些被锡耶纳之美所迷住想要抓住每分每秒的游人，鸽子们倒显得更自洽，不慌不忙地在⼴场上东走西逛，一下下点着头仿佛地主老爷在自家后院儿里视察⼯作般寻找着掉落在⽯头缝里的面包屑和香肠粒。

在过往的岁⽉里，锡耶纳的⽥园广场是整个古城的地理和精神中心，古城的祭坛就设⽴在此。由于古城的住房和店铺都是面向⼴场而建，所以锡耶纳⼈只要站在自家门前，就等于面向祭坛，可以虔诚地倾听来⾃古城中⼼的弥撒之音。

广场是锡耶纳几乎所有重要活动的举行地，流传⾄至今的，有诸如每年夏天登场的“锡耶纳赛马节”。到了这一天，锡耶纳所有堂区的居民都会盛装前来、聚集⾄广 场，每个堂区都要派出代表⾃⼰这一区的骑士、最能体现中世纪骑士精神的人。这场赛马除了按堂区划分外，整个比赛都没有特别严格的规则，赛马甚至都不⽤配备马鞍，比的就是骑⼠们八仙过海、各凭本领。

( 锡耶纳赛马会 )

获胜了自然有享不不尽的美酒佳酿；输了嘛，倒也不乏怜惜失意英雄的美丽的锡耶纳少⼥，趁机表露心意。

我⼀直以为，对于像锡耶纳这样阳光明朗、⽣活恬静的⽼城，最好的游览⽅式不是⽤笔标注出它的每⼀处历史遗迹，然后亦步亦趋地用眼神把书⾥提到的所有细节都⼀一打卡，⽽是漫⽆目地去徜徉城⾥每⼀条⽯板路，伸开双⼿去触摸那些饱经沧桑、却愈加迷⼈的⽯墙，去倾听教堂⻓长的通道上⽅穿堂⽽过的来去千年的⻛声，去欣赏壁画上那些⽆论疮痍或辉煌到如今、已变成熠熠夺⽬的时光勋章的历史过往......

(锡耶纳老城)

如今的现代⼈⼤都过着所谓⾼效和讲求利益的生活，但在锡耶纳，我以为那些不事雕琢的、在阳光下显得⽆⽐温存与柔美的⽯砖建筑，却在⽤⼀种最本真、最质朴的⽅式，让人去体会时光慢下来的那种层次渐进的自然之美、生活之美和岁月之美。

⼀座如锡耶纳般璀璨的文化艺术之城，绝不会是⼀夜成型，它需要每个时代、每个流派、每位工匠、每帧日夜的每⼀次琢磨、敲打、锤炼、描摹、涂绘、修整、凝望......它需要漫⻓岁⽉的静⼼打磨，需要点滴时光的严酷锻造......需要经历血泪、摧残、折损、遗失、死亡......然后才能抵达重生与永恒。如果把你的指尖轻触在那些温润的石块上，你或许会听见充斥在时空隧道⾥的哀嚎与号角，但当你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是微风⾥温暖如阳的锡耶纳。

据说，就连提拉米苏也是诞生于这般动荡之中又夹杂着点滴温情的历史时刻的。⼀个意大利士兵即将奔赴战场，可是当时他的家里已经⼀贫如洗什么食物也没有了。深爱⼠兵的妻子不知这一别何⽇才能与⼼爱的⼈再相见，便想尽办法把家里剩的残酒、咖啡和饼⼲屑一股脑儿地全都倒进了糕点盒⼦里，做成了一款绝⽆仅有的甜点——提拉⽶苏。

后来这个士兵在战斗之时，每每想起方的妻⼦，嘴里也全是提拉米苏那浸着咖啡与酒的浓浓的家的⾹味......提拉⽶苏的这个来历故事如今已⽆从考证，但我却有几分大胆的信任。因为如若不是“⾛投⽆路”临时应急，谁⼜会如此“巧妙⽽大胆“地想到要往甜点里加上酒和咖啡呢？明明就是毫不相干的食材啊。

(老城里的提拉米苏)

除了出售美味的提拉米苏的点心店，锡耶纳⽼城⾥还有各式各样贩售着精彩⽣活方式的花店、书店、报刊亭、教堂、熟食铺、糖果店、⽪⾰制品店、水果店、艺术品商店、器物店......临街随处可⻅的风格迷人的咖啡馆、餐厅和酒吧，锡耶纳⼈把对历史的尊重融进他们如今的⽣活与⼯作点滴里。怀揣善意和美好去享受与珍惜当下，把工作也变成享受生活的一部分，那么⼯作也变成了可以挥洒热情的艺术，⽽⽣活则更加让⼈甘之如饴。⼀切简简单单，⼀切又是那么的来之不易。

⾛在锡耶纳的街头，看着⼈们⼀一松弛而满⾜的脸，我很难断定，究竟是因为托斯卡纳的艳阳赋予了这群当地人把享受生活发挥到极致，所以才有了今天如此令人惬意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城锡耶纳，还是因为锡耶纳在过往漫⻓岁⽉里积攒起来的点点滴滴的“⼩⽽美”的建筑、艺术、⽂化、⼈物风貌、当地习俗、生活理念等等滋养了锡耶纳人，所以才让这种自由优美的城市格调得以⽣生不息地续写与传承下去，以至于连阳光也忍不住要在此多度些“假期”，每年都是等到北欧⼈都快抑郁成疾了，这才磨磨唧唧毫不情愿地离开此地。

从阳光明媚、文化灿然的锡耶纳离开以后，我时常会在世界各地遭遇各种局⾯复杂的情况，遇到心思复杂的人，碰见机关算尽的事。每到这时，我总会想起在锡耶纳⽥园⼴场上小憩看鸽子和人的那个下午，想起那些没什么装饰却令人莫名心动的⽯头砌的城墙，想起那些眼神单纯美好、⽣活简单恣意的锡耶纳人......每每想到这⾥，我就会放下所有负⾯情绪，冲出门去在最近的甜品店给⾃⼰买上一块提拉米苏，旁若无人地坐在街边就着咖啡⼀大口一大口地吃下去。那⼀瞬间，咖啡和酒⾹在唇齿和胸膛内甜蜜醉人地四散开来，我告诉⾃己，在提拉米苏的那个叫做锡耶纳的故乡，只有咖啡和酒，才是生活的真谛。

享受⼈生，享受阳光，享受每⼀⼝提拉米苏，享受世间纯粹与美好。其他的嘛……或许有天，人们终究会发觉，其他的，原来并没有那么重要。

作者，胡静一，柏林文化外交协会（ICD）欧亚观察员，上市公司品牌运营官，企业品牌文化咨询师，德国哥廷根大学欧盟文化研究硕士，荷兰格罗宁哥欧洲研究硕士，研究方向为欧盟政治经济和欧亚文化差异。联合国NGO组织环球航行转向学习计划首批中国青年学者，造访全球近四十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