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文 临时性措施,什么时候是个头?答案是:时过境迁。
“限购”,就是这么一项措施。过去十二年,限购已成中国房地产专有名词。顾名思义,就是对居民限定购房套数。应该说,自从诞生那一日起,它就成为了中国楼市调控最凌厉的工具。
为什么说是时候让限购退出历史舞台了呢?
首先要搞清楚,限购是怎么来的。
2009年美国人的次贷危机蔓延全球,为了对冲相应经济冲击,中国政府激活了体量巨大的不动产市场。这种稳增长模式,可以追溯到朱镕基时代,政府加速推进房改计划,成功抵御1997亚洲金融风暴。
两次“救市”,都使得中国经济增长得以持续,但多数人未曾料到,第二次4万亿大水漫灌后,楼市如热带雨林般疯长。不仅仅是居民部门,饱受外贸冲击的沿海地区私营企业,大搞GDP比武的地方政府,各类资本,都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一时间,炒房套利的火苗,被吹遍大江南北,连绵不绝。
2010年,中央要求各地采取临时性措施,限制购房套数,遏制炒房行为。怎奈数亿人进城、不断生成的改善需求、以及财富资产保值欲望,如大江大河,汹涌汇入。以至于此后十年,楼市限制从力度到范围,都不断升级。到今天,从居民到企业的资产负债表,都被管住了。
平心而论,限购等政策在遏制房价过快上涨过程中,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当然,要客观评价限购的历史功绩,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
其次不要忘记,限购到底在限什么?这些动因还存在吗?
限制的是合理住房需求吗?不是。改善住房条件,是美好生活的题中之义。无论是以旧换新、以小换大,异地置业,甚至是普通人作为防通胀的手段,购房都不是什么坏事情,不是政府管制重点范围。
在我看来,限购的目的,简单而言还是抑制民间资金冒险套利的冲动,避免资产价格的大起大落造成市场和社会公平的双重不稳定。
那么,今天这种冲动还在吗?我们说,资本之所以逐利,在于有利可图,在于预期明确。曾经的预期是什么?
预期一,从1998到2009,楼市大逆转的根本原因在于高强度城镇化带来的真实需求。
斯蒂格利茨讲中国引领的城镇化和美国引领的信息化是21世纪初的全球动力,判断并非虚言。1998年之前,中国人几乎没有不动产资产,突然房子从公共品变成商品,改革开放20年民间财富转化需求,庞大而热烈。
而到了2009年,中国也只有一半人口住在城镇,户籍人口平均居住面积28平米,如果算上非户籍城镇人口,居住面积更小。同期欧美主要发达国家人均居住在40平米上下。我们无论是城镇化率还是住房条件,都有巨大的提升空间。中国在几乎二三十年的时间里,走完了发达国家上百年的城镇化之路,其带来的地产浪潮之剧烈可想而知。
今天,中国人均住房面积超过41平米,其中9亿人生活在城镇,人均住房面积达到36平米。我们与发达国家国民间的居住鸿沟,在快速发展中被弥补。
预期二,强劲需求和土地财政形成了“房价不会跌”的全民经验。
对中国老百姓而言,这种观念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投资底气和决策。但是随着2017年以来中央提出房住不炒、建立长效机制,房地产模式之变,逐步深入人心。现实中,无论是创造地产奇迹的鄂尔多斯、温州、北三县,因实业不彰,结结实实跌倒在经济常识前;还是基本面强劲的重庆和杭州,也有房价永远涨的神话崩碎于眼前的惨痛经历。血淋淋的市场教训,让买房挣钱的炙烈渴望,逐步从老百姓的钱袋子中消褪。
预期三,金融系统对房地产的鼎力支持。
优质资产、体量巨大、政府背书,曾经是房地产类贷款在银行资产配置端坚不可摧的标签。央行数据显示,2021年末,我国房地产贷款余额为52.17万亿元,占总贷款规模的27.07%。这只是狭义统计口径。
继五年前金融体系脱虚向实、给开发商划定三道红线后,去杠杆进程最终在2021年9月之后揭开了地产领域最隐秘最不敢触碰的资本黑洞——多重杠杆交叉违约、预售金监管不力、大量坏账浮出水面。不良率的提升,让银行、信托为代表的金融风控系统显得颇为尴尬。
今天,即使监管者频频向他们喊话支持地产,银行业谈之色变,信托业更是自身难保。
以上三大预期的改变,不是周期性的春去秋来,而是历史性的土崩瓦解。在强力政令推动和遭受真切损失后,中国房地产的基本定位、基本盘面和基本逻辑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可以说,在中国炒房已经没什么空间了,成为了全民共识。
第三,放开限购能防止炒房卷土重来吗?
这个疑问是很多人不支持限制性政策退出的理由。
人们都不乏这样的经验:当你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目标上的时候,其他目标以及其他目标的合理性,可能就被忽视。
当然谁都不能保证,限购退出后,楼市绝无套利行为的死灰复燃,但实事求是地分析企业、居民和政府的现实状况,会发现基本面不可逆,是铁的事实:
从需求的角度看,无论是长期的人口老龄化态势、城镇化程度、高房价形成的购买壁垒,还是短期的家庭杠杆率、经济基本面,都决定了全国范围的、巨量集中的购房投机甚至是购房改善行为,都不复存在了。
从供给方看,集中供地政策背后的供给增加和预期明确,多层次租赁保障系统逐步建立,让老百姓有了更多的选择。而蜕变中的金融体系,也不再有支持杠杆炒房的空间和动力。
更重要是,中央多年坚持贯彻的“不搞大水漫灌”,为楼市的平稳提供了最强保障。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过去一两年,此前从未经历过完整周期的房企群体,也总算是补上“真正意义上的调整”这一课。多家叱咤房地产十多年甚至二三十年的开发商,尝到现金流断裂甚至资不抵债的恶果。未来,包括预售制度改革、代建租赁物业养老家居等城市社区服务新业务空间的形成,也将重塑房地产的基本业态和商业模型。
综上,我们可以说,在全国大城市全面执行限购政策的历史性周期已经过去。即便像北京、上海这样的超大城市,逐步放开限购为首的临时性调控,以长效机制发挥常态化治理作用,也是“房住不炒”方针的最终指向。
可能还有人会问,放开限购,能挽救当下萎靡不振的房地产于水火之间吗?
这个问题其实与本文主旨无关,提倡放开大面积限购,是在更大的历史周期中,对其作出的价值判断。其目的,绝非给眼下楼市打什么强心针。尽管中国最富有的两个省份的特大城市宁波和苏州,都尝试松绑限购政策,但想要重现1998或者2009年的楼市大反转,事实上已断无可能。除了上边所述理由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经过长达五年的市场调整,尤其是“烂尾停贷”的市场教育之后,买房人信心的恢复犹待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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