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编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周刊时,2004年4月第二周的封面专题做的是“旧时月色里的赵丽雅”。满满当当三个对开版,有图有文,有专访有评论,把到那时为止赵丽雅读书、写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几乎全涉及到。
今天我在集团数据库里重温十八年前的纸上风云,很惊讶地发现虽然时光飞逝了很多,新书也出版了很多,赵丽雅的生活方式、读写观念、学术旨趣等等竟然至今没有什么变化。她当年坚持的,现在依然在坚持;当年不屑为之的,现在照样不屑为之。她的这种“不变”,用常见的“陈词滥调”来描述,那就是:这是一种“整体性、全局性和结构性“的不变,因而是极其难得一见和意味深长的;对待出书这件事,她对内容品质的认真和对印制质量的坚持,可是说是一贯的,不妥协的,不动摇的。
见到她刚刚出版的这套《中国金银器》时,许多人见其设计精美,用料讲究,图文妥帖,颜色纯正,包装用心,会马上生出对出版社、对责编、对设计师、对印制厂家等等的赞叹。这当然没错,非常应该。可是我在赞叹之余,心中十分清楚:新书能有这番面貌,凭扬之水对“一己之偏好”的坚持,她与编者、设计者之间,不知经历了多少交流,多少争执、多少修改、多少锤炼。
十八年前接受“文化广场”记者采访时,她刚刚完成了那本已写了五年的“古诗文名物研究”。说起自己的著述原则,她对记者说,她要求自己“已有定论的不说,没有把握的不说”。“我就要说别人没注意到的,比如书里边讲了香炉、香料和香具的变化。咱们到现在没有一本很完整的中国香料和香具发展史,日本倒有。其实中国的熏香历史这么久,出了这么多精美的香炉,包括后来的宣德炉,还有进口的香料,国产的香料,进口国产的配起来做成香丸什么的,这种种变化都有很多诗词来吟咏。如果加水的话写一本中国香料发展史大概没有问题。”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写“注水著作”,她只抓住发展演变中的几个问题来写,把自己放在最难的地方,最后书中有关香料的浓缩成了七万字。
本文赵丽雅肖像照片由深圳报业集团记者摄于2004、2005年。
不独内容,她对书籍的制作更事事关心,时时关心。这倒符合了她名物专家的本色,她对“书之为物”的重视程度,超过了绝大部分作者。她对我们的记者说:
“如果这本书要出得不好我就觉得太对不起自己了。稿费可以不要,但是一定要书出得好。但是我又不好意思开口去向别人自夸,提很多要求。我更不敢夸口说这本书一定能够畅销,不知道多少人能够认可,能够喜欢。”
明白她的这一坚持,就可以想象《中国金银器》制作过程的精细与漫长。出版社的曾诚先生说,2022年3月份就开始调图了,4千多张图啊!调图就调了好几个月。
扬之水做名物研究讲求的是文学、历史、艺术、考古的打通与互证,她因此特别重视书中的文字与图片。文字追求精致,这对她不难,她早就擅长此道;图片要求准确、清晰、美观,这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实现的了。一开始她能做的,是设法找到印刷质量更好的图。她对记者说,她平时的消费就是买书。“最近我刚买了一本汉墓的竹简,一部就480元。文物考古方面的书,只要我需要,我都会买。比如一幅图我已经有了,但是我发现另一本书有一幅同样的,但印刷质量更好,我就会把那本书也买下来。”
数字化复制手段越来越方便,扬之水自己虽然也学会了扫描,可是刻录、彩打等等,毕竟还是有些“专业”,得靠儿子帮忙。她对我们的记者说:
“儿子是我最大的支持者,比如我现在出书希望用很好的纸,主要是为了图的效果,但听说那个纸很贵,两万多一吨,我就成天愁眉苦脸。儿子就想出好多理由安慰我,说了一大通我就好多了。包括扫描什么的,现在我学会了,以前他都帮我扫。还有我的彩色打印机、刻录机都是他弄。有一段我眼睛不好他就帮我打字。他是我最忠实、最可靠、最知心的朋友。”
这说的是十八年前。到了如今的”中国金银器“时代,”最忠实、最可靠、最知心朋友”行列里又增加了李志仁,她的先生。她习惯称呼先生为“家长”,一帮朋友也就跟着喊“家长”。原来她总在我们聊天时夸赞“家长”,《中国金银器》出版时,赵老师忍不住要在《后叙》里郑重其事表扬几句“家长”了:
“老伴李志仁十年来几乎寸步不离同赴各地,并兢兢业业拍照,本书大部分图片来自他的摄影。……驱车数万里几度往返,搜集相关的图像资料,满怀热情,不计花销,不惮辛劳。”
因此我说,一套华丽丽而又沉甸甸的《中国金银器》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先看到的不是金银器的演变史,而是扬之水的坚持,她一家人和她一起坚持。不在乎稿费,不计花销,不惮辛劳,只为了“一定要书出得好”。
胡洪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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