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头看花》,陆灏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2年8月第1版,79.00元。
陆灏的新书今天寄到。打开目录,我忽然觉得如果此刻有几位好友在场,斟几杯老酒在前,就可以玩一个游戏:书中所收20篇文章,各位会先挑哪一篇看?
存了这个心思,我开始认真读目录。谈毛姆、司各特以及“出恭看书”诸篇我决定先略过,《海沃德·林子清·钱锺书》《方重的一本旧藏》《诗人卞之琳》———目录第1页最后的这三篇,如果非选一篇,我当然会选有“钱锺书”名字的那篇。且慢,还有第2页。第2页第一篇,是《劳先生、赵丽雅和……我》。哈哈,这篇要先看。但是后面还有10篇,再想想。目光一一掠过“俞平伯”“以赛亚·伯林”“容庚”“天风阁”“来燕榭”,还有梅花、雅贼、老水手,最后还是决定先看《劳先生、赵丽雅和……我》。
这一篇好看。他们三人见面也罢,通信也罢,谈的都是书人书事。陆灏说,劳先生和他的通信中,“赵丽雅是一个永恒的话题”。1994年1月6日劳先生写信给陆灏说:”宋远棔柿楼读书记一种,辽宁教育出版社出版,印数三百册!从前读纪德,可记不准是卞之琳或刘盛亚说的,谓《地粮》初版只有几册(不足十册或只有十几册),再版又只印几册,觉得稀奇,也觉得有趣。如今临到我们自己头上,这就不复是文坛轶话,却颇有伤怀抱了。“
虽然写信的人”颇有伤怀抱“,我们读这样的信,还是觉得有趣。忽然想起今天网上浏览湖畔书店的新上书,见有一本约翰·曼斯菲尔德《利物浦漫步者》,漆布精装,大十六开,1930年出版。最关键的一句“描述”是:限量20册!下午下班前我独坐桌边晤对此书图片,犹豫良久,几度跃跃欲试要点“立即购买”红按钮,终于还是忍住了。我不能为了夜书房还没有一本限量20册的书而去买一本回来。不过,我还是很感叹:一本书,花那么大人力拣字、排版、印刷、装订,又是手工纸又是彩色插图又是毛边未裁,只印20册,珍贵啊!当然,此书的价格亦如是:真贵啊!
据谷林先生信,限印20册的书又算量大的了。我因此有一个预言:不管你信不信,像如今一本书动辄印几万几十万的事情,将来不会再有了;几百几千册的印量,将来就算是“大量”。像这种一本书印几册、几十册,将来可能是出版界常态。限量印制,按需供应,个性装帧——纸质书将来的生存场景大抵如此。这一场景可不是什么新气象:印刷机诞生之初,欧洲的书籍生产已经如此。读书读书,读着读着,又回到十五十六世纪?那有什么不可以。时代太新,情怀照旧,盖因二者互不兼容,奈何?
陆灏说,劳先生写给新老朋友的书札,字数肯定远超著述,堪称他一生创作的主体。陆灏与劳先生相识近二十年,晤面十来次,手头存的老先生来信倒有八十通。“劳先生也确是书信写作难得的高手,”陆灏写道,”既能没话找话,又坦诚相待,文字蕴藉,兼具学识。“劳先生的《书信三叠》《谷林书简》我都买了,读后的感觉正好可以借陈之藩写胡适先生的一本书名来表达:“在春风里”。
我因此又有一个预言:将来,手写书稿可能接近绝迹,手写通信的传统可能复兴。写信的乐趣,其实不在传递什么或多少重要信息,而在于收信人是谁,在于你有没有写信的心情。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多年没有写信的心情了。可是最近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练字,想给人写信。我如此想,难保别人不这么想,故有预言如上。生存、生活越是用不着用手写字,生命就越可能激发出手写需求:我们读着古典的手写信札,在崭新的科技生活中自得其乐,岂不爽哉!
陆灏引以赛亚·伯林的话说:”写信是一种平和的快乐,适合内心平静、没有情感波澜的老年人。“
好吧。谁写信给我?
胡洪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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