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田进 郑淯心 2022年上半年，中国经济在画出了一条漫长的N型增长曲线后，交出了上半年GDP同比增长2.5%、二季度GDP同比增长0.4%的成绩单。

用国家统计局新闻发言人付凌晖在7月15日新闻发布会上的话说，中国经济克服超预期因素不利影响，呈现企稳回升态势，尤其是二季度实现了经济正增长，稳住了经济大盘，成绩来之不易。

细数各月的经济增长，二季度宏观数据波动尤其显著——因疫情等超预期因素的冲击，4月主要指标深度下跌。随着政策效应较快显现，5月主要经济指标跌幅收窄，6月经济企稳回升。如4月制造业PMI指数为47.4%，创下2020年3月以来最低，6月则时隔三月再次回升至荣枯线之上。

如是金融院长管清友对表示：“二季度GDP实现正增长非常不容易，基本可以确认中国经济的至暗时刻已经过去。现在的中国经济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还不能掉以轻心、过于乐观。”

近5000万家企业的命运也跟随着经济的波动而起伏。

作为一家水务行业央企下的子公司总经理，最近三个月，除了公司办公室，陈明和同事出现最频繁的地方是当地政府部门。上半年，原本应由地方政府按月支付的污水处理厂运营费用成为了他最头痛的问题，当前拖欠费用已达到历史最高值。截至6月底，公司只收到了地方政府部门前三个月的费用。

“我们也没办法，基本每天都去政府部门要钱，就坐在财政部门那里等。希望政府能尽早的拨付给我们费用。我们一般不会和地方政府撕破脸、诉诸法律手段，只能发函、打个报告给地方政府，表明电费、污水处理药剂费没办法由我们持续垫资，否则公司就停产了”，陈明对表示。

地方政府经常给他的答复是“虽然每年都有做财政预算，但这两年很多资金都用作疫情防控，所以没办法及时到位的支付。”

即使如此，当问及对下半年行情走势的看法时，他给出的答复是“肯定会非常积极，而且必须要积极”。一方面，他看到了环保领域密集出台的加大基础设施建设的政策，为此企业需要抓住市场机会；另一方面，上半年他的业绩考核远没有达标，他需要把失去的时间赶回来。

行至7月，不仅是企业家们需要规划下半年，宏观经济专家们也已经开始评估与展望下半年的经济走势。“GDP增速能否保5”“通胀压力”“经济增长存在哪些不确定性”等成为关注的焦点。

2022年3月，政府工作报告给全年GDP增速目标定下了5.5%左右的目标。按照上半年的增速计算，要达到这一目标，下半年的经济增速至少到达到7%-8%。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宏观经济研究部研究员张立群表示：“4-6月的经济指标变动表明中国经济增长潜力还是非常大，下半年反弹力度不能低估。预期下半年GDP增速很有可能在7%以上，实现5.5%左右的GDP增速目标问题不大。”

但在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首席研究员张燕生看来，GDP增速目标只是一个指导性指标。6月份的数据反弹已经证明中国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没有任何问题，不需要加码，还是要保持战略定力，能否“保5”并不重要，要实事求是。“值得关注的是房地产烂尾楼，城镇银行不良债等问题是否会成为下半年经济发展的不确定性因素。”

7月14日，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主持召开专家和企业家座谈会，李克强在会议上表示，保持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要应对好两难多难问题，既稳增长，又防通胀、注意防输入性通胀。要保持宏观政策连续性，既要有力，尤其要加大稳经济一揽子政策等实施力度，又要合理适度，不预支未来。

投资：压舱石效果显现

从年初开始，投资便被寄予厚望。国家发改委、交通运输部等部门年初多次在会议中提及“基础设施投资要适度超前”。

专项债的发行速度显示着政策层推动投资增长的急迫性——财政部数据显示，截至6月末，各地发行新增专项债券3.41万亿元，2022年用于项目建设的新增专项债券额度基本发行完毕，比以往年度大大提前。

国家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1-6月全国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6.1%，高于2021年全年4.9%的增速。分领域看，1-6月基础设施投资增长7.1%，相比1-5月上升0.4个百分点。

张立群解读称：“数据的变化表明今年支持投资增速提高的因素显著加强。政府投资在其中的带头作用比较醒目。政策思路是希望通过更好发挥政府投资的作用，来带动民间投资、消费与就业等。”

细看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相比于2021年1-6月民间投资同比增长15.4%、国有控股投资增长9.6%；2022年1-6月民间投资同比增长3.5%，远低于国有控股9.2%的投资增速。

数据的变化也反映在具体企业的实际感受当中。即使是央企子公司，因为缺乏足够的优质项目，陈明的投资出手变得十分谨慎。在此前几年动辄10%增长的基础上，上半年公司的营收与投资规模仅与去年基本持平。

相比于工程建设板块、设备制造板块受疫情影响而被迫停工，应收账款是陈明投资变得谨慎更重要的原因。7月初，在一个水务行业企业活动中，通过和其他同行的沟通，陈明发现公司的应收帐款难题不是个例，只收到前3月运营费用的水务公司比比皆是。

陈明表示：“污水处理费用的账期问题是行业的通病，但疫情之后，这项问题更加突出。今年，从集团到我们地方分公司，都把应收账款工作摆到了至关重要的位置，现金为王。虽然我们告知地方政府不及时支付就停产，实际上根本没办法停产，污水治理设备必须24小时连轴转，停止运营后会对当地的环保产生影响。”

相比于陈明做到投资规模持平的“幸运”，一些企业投资收缩成为常态。“不能开源、只能节流”是广东麦瑞肯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肖永峰的上半年运营主题。没办法把原料成本持续上升转嫁给下游是掣肘投资的重要因素。

作为一家主要向欧美等国出口服装的公司，布料、染料等原料、房租与员工工资为主要运营成本。过去两年，肖永峰购买原材料的价格未曾短暂下跌过，2021年下半年原材料成本上涨幅度甚至在13%-17%左右。因为跟客户基本都是长期合作，即使经历销量的暴涨暴跌，公司的产品价格基本没改变过。

肖永峰说：“一旦自己想提价或推迟交货期，客户就会把订单转移到越南、印度等国。”

成本上升、单价无力提升的双重冲击下，公司利润被逐步压低。为节省成本，肖永峰选择将公司的服装后端包装外包出去，员工数也由110人减少到现在的60多人。为缓解布料上涨压力，公司只能与上游供应商签订统筹合同，每年固定购买一定数量的布料，这也带来了更多的原材料库存压力。

下半年，投资仍被看作是拉动经济增长重要的推动力。

张立群介绍，从历史经验看，基础设施建设从启动到全面展开需要一定的时间。今年上半年围绕着全面加强基础设施建设，相关部门进行了一系列的安排和部署，这些工作的效果也将在下半年会更加突出。基于此，张立群判断下半年基础设施投资将会达到两位数的增长。

在基础设施投资风景独好的另一面，房地产投资仍不容乐观。1-6月全国房地产开发投资下降5.4%，相比1-5月下滑1.4个百分点。

管清友表示，现有的房地产政策放松还没有扭转行业的预期，整个地产的“磨底”已经持续大半年，地产恢复严重低于业内很多机构的预期，叠加最近出现的停贷潮，房地产的情况还在恶化。

下一步房地产能否稳住预期，在管清友看来还是需要政策整体发力。“房地产预期如果扭转得慢，会进一步加速行业下滑，这将会拉动整体经济往下走。”

消费：漫长的复苏

过去半年，玛尚诺中国总裁王东生对一二线城市的疫情起伏时间表变得了如指掌。因为疫情的发生往往会陆续带来其旗下9个城市50余家门店的闭店或不允许堂食。

受疫情等因素影响，今年上半年，玛尚诺的经营受到很大影响，这也成为消费数据起伏的一个缩影。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上半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下降0.7%，成为拉动经济增长“三驾马车”中唯一受到拖累的部分。

分月看，消费已出现好转迹象。6月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增长3.1%，结束了此前连续三个月的负增长，增幅相比5月上升了10个百分点。

最近一个月，王东生在感知消费回升的同时也有一些隐忧。“最近生意明显变好了一点，当然，相比于去年正常运营时还没有完全恢复。按常理来说，现在处于一年当中消费的旺季，但近期多地疫情再起，顾客有一些惊弓之鸟的感觉。”

为提升消费，今年以来促消费政策频繁出台。7月13日，李克强主持召开国务院常务会议，提出要加快释放绿色智能家电消费潜力。包括在全国开展家电以旧换新和家电下乡，鼓励有条件地方予以资金和政策支持等。

密集政策支持下，对于消费回升不明显的原因，张燕生认为，人们对于当前消费激励理念都懂，只是行动上过不了那道坎。“政策出台之后，人们总是会对此持谨慎态度，导致消费回升比较弱。核心的问题还是，人们开始从道理上明白野蛮生长的时代结束，腾笼换鸟的时代到来，但这个弯还没有那么快能转过来。”

为稳消费，张燕生认为政策核心还是要解决人均可支配收入、人均居民消费占GDP的比例过低的问题。需要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新创造的蛋糕要更多地分配给老百姓。

企业层面，消费又能否把“失去的半年”重新夺回来？

王东生的观点是谨慎预测、乐观前行。经历近三年疫情的反复冲击后，王东生意识到，企业能做的就是努力寻找确定性，“改变我们能改变的区域，抓住能够抓住的地方，而不是寄希望于疫情好转或者堂食经营变好。”

为此，王东生将企业的下半年发展重心转向数字化、线上化突围。2022年1月，玛尚诺便制定了积极自救九大方法，其中便包括发力线上线下一体化，以及直营加盟一体化（做麦当劳式的特许经营）。

“传统餐饮企业都是建立在物理空间上，之前餐饮企业觉得没有堂食，就受不了。但现在不进行数字化改革就可能死掉，不少餐饮企业都意识到这个问题，就看谁最终能更快掌握这个新工具、新技能”，王东生表示。

5月15日，惠誉评级发布的报告显示，尽管政策支持力度加大，消费需求增长仍可能疲弱。在零售领域，必需品应具有相对的弹性，但餐饮和非必需品类别(包括汽车、服装和化妆品)的需求疲软可能会持续比2020年更长时间。

一些宏观经济专家显然更有信心。张立群表示，下半年消费恢复的有利条件正在逐步的蓄积当中。包括疫情防控对消费的影响正在不断地减退、保市场主体稳就业的工作成效正在不断的显现。两方面因素支持下，下半年消费的底部回升趋势十分明朗。

进出口：高基础上的高增长

过去两年，肖永峰也曾一度担心东南亚制造工厂抢走公司的订单。一些同行也去往东南亚开设工厂。

那时，出口至北美的服装因为贸易摩擦等影响，导致肖永峰的货柜在抵达美东纽约港或者美西其他港口时，买家需要配合做好当地的货物清关工作，给买家增加额外的时间成本、资料成本。为此，北美一些买家将订单转移至东南亚。

但在今年上半年，情况发生了反转。即使处在行业淡季，对肖永峰而言，他的公司订单量依旧增长，订单量相比去年增长20%左右。

肖永峰说：“没有哪一个买家会在一个国家政局不稳定的前提下，把订单下给该国工厂，干企业的也都对此很担忧。并且在东南亚开设电子厂或服装厂，成本折算下来和我们国内差不多。因为贸易摩擦他们曾短暂受益，现在订单又重回到我们手中。”

对于接下来的订单情况，肖永峰个人也信心满满。他说，国内供应链的完整度是广东工厂老板自信的最大来源。他甚至认为东南亚的投资有一定的风险，因为在当地的出口订单可能只是短暂的。

曾经，因为斯里兰卡的布料价格在8元/米左右，相比国内12元/米便宜很多，他选择从斯里兰卡进口布料回国内加工成服装，但最终的结果是斯里兰卡没办法提供稳定的供应货源，他宁愿花更高的成本选择国内的布料供应商。

作为拉动GDP增长的“三驾马车”之一，进出口总值在2021年经历21.4%的历史新高增速后，2022年上半年，货物出口同比增长13.2%。6月份出口总值同比增幅更是达到22%，一改4月出口的低迷，延续了5月以来的强势。

在张立群看来，上半年进出口的高增长模式依旧可持续。

“美国等一些发达国家，短期内的通货膨胀压力不会扭转，需要更多供给支持他们的市场，所以整个国际市场对中国制造的需求下半年来看仍然会比较强；其次，疫情防控对经济活动的影响从趋势来看会不断减小，全面生产的恢复前景很明朗”，张立群表示。

不过就具体原因，管清友认为，4月长三角地区疫情导致大规模订单积压，5月订单开始释放，再加上国内产业链相对有韧性，所以6月出口数据表现非常好。应该说，中国全品类的制造工业还是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托底作用。

（文中陈明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