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薇/文

这是个地质维度；在这个框架内我们将一起同行。这里无人关心边界，无人关心划限，无人关心定义。

我们需要以最小程度的曲解和最大程度的公正来描绘这个世界：它没有“硬边界”或“软边界”；它的身份不取决于国境，而是更为广阔的地理方位；人类所赋予的概念在这里都不重要。

这是一个由自动化和计算所生成的中立的界域。在这里，我们不会被情感或情绪所蒙蔽。

而在此中立的状态下，信任也得以恢复。我们信任，因为自动化和计算带来了确定性和必然性。自动化和计算利用明确的过去作为原型来预测我们的未来：一个基于已知证据的模型未来。

随着自然世界的发展，我们的未来与实时之间的断层将越来越深。这个断层像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允许我们把任何与预期矛盾的事物都抛弃于其中。然而，我们将继续前进，因为一切意外、偶然和异常都将不复存在。情绪产生的障碍将被平息，不可靠的直觉和本能将不再有效。这个未来将是我们真正的世界。

在这个未来里我们将欢欣鼓舞：它没有不确定因素，没有异常情况，对未知的事物也不负有任何责任。它是现状的延伸：推动着涨水的河流、软化的永久冻土，好像那一股股气流一般将我们脆弱的身体甩入深渊。

我们将利用现有的数据对这个未来进行估算和模拟。

我们的未来是我们过去的中值。

既然我们对现实没有一致的共识，那么是时候肯定通俗的民意才是最真实的意见了吧？

真相是一个量化的集体共识，产于大量样本的平均值。我们被共识塑造，而独特性这个概念变得多余。因为独特≠新奇；独特性是需要被他人认可的。

我们是社会动物的子孙。我们的社群不再遵循省市县区的秩序，而是遵循#关注、瑜伽小组、热贴等等的秩序。当我们在时光中穿梭，源源不断的推送和信息截住了我们的去路，一页页遥相关联的视频、头条、推特让我们同化、变化、进化……

我们饥不择食。我们吸收且超载着未过滤的信息。

为了克服信息超载的困难，我们必须依赖集体共识，在其中迂回生存。自动化和计算向我们提供了一条生路：去依赖自动化偏误和确认偏误。有了它们，我们即可继续蜷缩在脆弱的巢穴中，偏袒自动化决策系统作出的每一个决定，摆脱自身官能判断所导致的疲惫。而这一切仅仅以牺牲事实真相和真实性为代价，真是物超所值！

我们对幻境的欲望从未如此强烈。

信任虚假。

无可辩驳的是，自动化的结果既客观又非侵入性！时代的种种诡计让我们感到欣慰，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对戏法抱有如此巨大的欲望。

我们着了魔，却牺牲了什么？

这种诱惑的代价又是什么？

然而，穷人并没有被机器人取代。相反，他们再次成为时薪奴隶。如今，他们负责清扫当代社会的废墟：过滤攻击性的垃圾言论、标记耸人听闻的片段，或是伪造自动身份，抚慰我们对自主性的渴望（后一项工作已经有了名称：亚马逊土耳其机器人。每个“土耳其机器人”按需执行目前计算机还无法完成的任务）。

这些是终极的人工人工智能。

科技是关押穷人的新监狱。

新的权力结构产生了：从上方俯视我们的是前来干预的信息掮客（或叫做中间人）。他们是常胜不败的，因为手握信息的人也就掌握着主权。

如今，精明的掮客掌控我们的访问权限。在OAuth（开放授权）的渲染下，他们通过“安全”、“授权访问点”为我们提供不同平台的钥匙：

验证码、

生物识别信息、

短信验证……

这些只不过牺牲点我们的身份和原则而已。

掮客也是现代的考古金融家，在我们的身上挖掘新的资产——我们的习惯和选择——并为这些新商品建立新的市场。我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细微的偏好和选择，都将累积培育着这个闪闪发光的新世界。

然而，这个新市场与以往的截然不同：我们将以自我为资产，在不知不觉中交易着这笔资产。而原则上我们是否同意这场交易并不重要，因为像掮客所说，我们必须用这项自然资产进行交易，才能获得最基本的访问权。

可能有人会忐忑不安，但大可不必，因为机器人是我们的看门狗：

谷歌系人机验证码将绕过传统验证码……

我们给机器人设定程序，而机器人也给我们设定程序！

我们的今天是《幸福产业》的结果。赋予我们欢乐时光和珍贵记忆的是自动生成器。

<习惯的自动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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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将从认知的负担中解脱！那些认知、评估、推理、解决的吃力过程都将成为过去。

我们不需再做出任何判断，也应当被免除“假设”之罪，因为运算法则已经开始替我们思考并为我们作出各种假设！运算法则的增长曲线将遵循我们所制定的一系列规则，包括错误的规则。于是，这些错误将会重复并放大，错误会扩张，错误会成为历史和事实。

我们也在接近信息至尊的状态：信息和数据都不会再遗失，因为它们都将被存储起来，有些则会被雪藏。往后的记忆碎片会被缓存在一个深邃的记忆库中，可随时随地提取，全全为我们所用。

今天是“多重来源和影响力的计算型集合体”！我们让历史再现，像喜鹊一般，我们囤积并挥舞着无数的参考物：布拉克、迪士尼、克里斯托弗·伍尔、加斯顿、苏珊·凯尔、Windows 95、 比诺漫画......

真实性不再是被发明出来的，而来源于我们的自我授权（授权允许自己去借用和挪用哪些事物）。我们也不会再崇拜发明家，因为他们呈现给我们的已不再是“新”，而是令人羞辱的“不同”——是对某个现存想法的微不足道的改进而已。

当下是个伪装前进的连续体。所以我们是否应该端详一下，还有什么可以供我们去语境化、再语境化，并安置于这个停滞的时间线中？

我们要消灭历史这个社会建构物，只留下无时间性的词汇！运动继续着，却不再会出现风格上的里程碑，这也就标志着线性时间的崩溃。时间性的等级将会被打乱。

“漩涡”是一个三维的螺旋；我们发展的方式采用的正是这个形式——一个被现有领域所禁锢的螺旋形式。我们将用自我本质的积木来重组自己。

我们的动机不再是取代旧的事物！

我们将漂流——穿过洞穴、隧道、泉水和硫磺池——直到我们的肉体和骨骼像心灵一般瓦解并蒸发。

集中的精神受到干扰，因为巨头们为了构造一个没有噪音的社会，要驯化每一个灵魂。其实这代人算是有一个发明吧——干扰与分心。我们被干扰和分心所征服，但究竟成为了谁的附庸？

个体是碎片无限地交织组合、聚集而成的产物。我们分崩离析，因为我们就是由迥然不同的部件组成的整体。我们崩塌成没有方向的单一体，在各种标题党文章和视频的诱导下四处徘徊，最终融进一个集合体里，但也只是继续在加密货币经济、信息经济时代和灾难资本主义潮流中云游 。

此时此刻，只有当精神分解成碎片之时，当遥相关联的推送使思绪惴惴不安之时，我们才能得到纯粹的放松，享受一夜彻底的沉睡。

我们所处的时代是矛盾的，

焦虑的，

破裂的，

分裂的，

分解的，

分岔的，

分散的，

分离的。

在广阔的互联网天堂中，干扰和分心将减轻个人面对大量信息的累赘和痛苦。今天的互联网由多个独立地区的运算法则组成：它是个回声室。

我们将学习已知的知识，我们将品尝已经品尝过的东西，我们将被已经震惊的事物再次惊动。选民将还是选民，抗议者将还是抗议者，闲人将还是闲人……

因此，今天真正的边界不是栅栏也不是围墙，而是互联网。每一处地区将各自演化，当每个独立互联网生态系统分别达到超确定状态时，它们会导致新的大裂谷，击败全球数字网络的原始目标。

我们每个人都将以指数级速度地被驯化。

在这个含混不清的竞技场，我们必须锲而不舍地在参考物的泥潭中穿行。我们必须将我们最优秀的特质传给下一代拥有超高效率的子嗣——机器人。它们将成为新的“沉默的一代”，这是多么幸运的一群人，虽出生在今天的新大萧条时代，但会在我们预期的未来变得越来越富足。

必要时，我们应当让这些孩子模拟我们的情绪，这样我们也就可以与具有情感的生命（的摹本）进行交流。

双手合十——我们将通过它们的灵魂去认识并重新感受我们自己的灵魂。虽然事实上，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海在它们湿润的舌头上是什么味道，只因它们已设定了独有的对海的概念。但这并不重要，因为我们也没有证实过，一人眼中看到的绿色对另一个人来说是否是同样的绿色。

唉，这些后代将远远超出现在那些匆忙和不耐烦的少年。由效率驱动的它们，将挑战我们现在高涨的权利感、独特感和超我感。我们将一起努力创造最佳的海市蜃楼。

<让我们走进这个新地质维度，

这个全民驯化的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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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薇

2019年11月

《宣言：为了新的景观，关于我们的现状》是一篇持续进化的书文。第一版发布于2018年个展“境码”，长征空间（北京）。此文为第二版，更新于20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