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ea by Gustave Courbet, 1865 or later
古斯塔夫·库尔贝《大海》,1865年或之后
The Wave by Gustave Courbet , 1869
古斯塔夫·库尔贝《海浪》,1869年
Sea Coast in Normandy by Gustave Courbet , 1867
古斯塔夫·库尔贝《诺曼底海岸》,1867年
The Wave by Gustave Courbet , 1870
古斯塔夫·库尔贝《海浪》,1870年
The Calm Sea by Gustave Courbet , 1869
古斯塔夫·库尔贝《平静的大海》,1869年
法国现实主义画家古斯塔夫·库尔贝(Gustave Courbet, 1819-1877),主张艺术应以现实为依据,反对粉饰生活,他的名言是:“我不会画天使,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在库尔贝描绘海景的作品《大海》中,地、海、空之间分层明确 : 远景中的小船显示出人们敢于在这浩瀚无边的大海里冒险,前景中散落着几块巨大的礁石,这是历史上自然灾难、地壳运动的标志。海水并不呈现为一片静止的黑暗,巨大的海浪不断翻滚,厚重阴沉的云也处于运动之中,从云层中显露出来的光,沿着倾斜的线发散。可以说,画中显示出来的观念符合库尔贝公开宣称的唯物主义(materialism)——物质(substance)是唯一的存在者,并具有各种各样的形式。这是一种科学家的唯物主义,也是斯宾诺莎的唯物主义。在后者那里,上帝被作为物质来讨论——斯宾诺莎否认有人格神、超自然神的存在,要求从自然界本身来说明自然。他认为,构成万物存在和统一基础的实体是自然界,也就是神,“神是唯一的,这就是说宇宙间只有一个实体,而且这个实体是绝对无限的”。
斯宾诺莎的神就是自然,只不过是挂了神之名的自然。
1869年夏天,是库尔贝和大海最亲近的时期。当时他在法国北部诺曼底海滩待了一段时间,画了20幅海景作品。这些海景作品是库尔贝艺术生涯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相比与弗里德里希较为疏淡的绘画,库尔贝厚重地涂抹颜料,还研究出一个技法上的发明——用餐刀做画笔,一层一层“刮”出汹涌的海浪。后来,保罗·塞尚对库尔贝的海景画如是评价:“他笔下的潮汐与海浪,他的雨后清新的树叶和长满苔藓的石头……是时代的最强音。”塞尚抑制不住对库尔贝的溢美之词是有道理的,因为塞尚和库尔贝一样都是对风景自然本身的质感着迷,并且在画面构图和技法上追求创新的身体力行者。
库尔贝用"画笔"模仿出作为物质的肉体、头发、皮毛、树叶、木头、织物、水、沙子以及土地。物质的各种属性,在某一特定层次的表达中,或经过复杂的发展,将涌现出思想与情感。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将库尔贝的风景画称为唯物主义艺术。
同时,在库尔贝的作品中也不乏一种德国式的、形而上学的庄严,这是艺术家对力量的梦想、对不朽的渴望。
Cliffs at Etretat, After the Storm by Gustave Courbet , 1870
古斯塔夫·库尔贝《风暴后的埃特塔特的悬崖》,1870年
The Cliffs at Etretat by Claude Monet, 1885
莫奈《埃特塔特的悬崖》,1885年
Garden at Sainte-Adresse by Claude Monet, 1867
莫奈《圣阿德雷斯的花园》,1867年
库尔贝拥有的大海情结,尤其是对汹涌海浪的迷恋,让他在同一个角度画了很多幅《海浪》,不自觉地引导出“海景画”系列的概念——同一地点、不同时间和光线下的样子,这可比莫奈、毕沙罗们要早得多。从《风暴后的埃特塔特悬崖》这幅画里,我们或许可以感受到,为何后来的印象派画家们会如此钦慕库尔贝的光与自由,特别是莫奈,他甚至收藏了一幅库尔贝的埃特塔特悬崖水彩画。在库尔贝的画中,他摒除了一切描绘性的语言,没有人影,也没有什么轶事情节,就是纯粹的表现自然:岩石和沙滩、天空和海洋,以及每一处实在的、清晰的细节。
与库尔贝形成对比的是印象派画家笔下的大海。说起来,诺曼底海岸上埃特塔特(Etretat)灰白色的巨大石灰石断崖,自19世纪起就吸引了很多艺术家的目光。那里的风景确实迷人:天边层次分明的晚霞和光线的质感都很出色。印象派的代表人物克洛德·莫奈(Claude Monet, 1840-1926)于1883年到1886年间,每年都会来到此地,并留下六幅相关作品。莫奈的这幅《埃特塔特的悬崖》展示了日落时分的风景 : 金色的光线落在悬崖的上半部,画家以绿色、灰绿、粉红色及米色的笔调来描绘拱门形的岩石,突出石灰岩的质感,他强调光与影的对比,用跳跃的笔法连接了岩石、天空及海洋这些画面的要素。夕阳也在大海中显现出来,莫奈用快速的笔触勾勒出大海中波浪的动态及阳光在水面上闪烁的光芒。对色彩的出色运用是莫奈捕捉自然风光的一个重要艺术特点。
《圣阿德雷斯的花园》则描绘了勒阿弗尔郊外的圣阿德雷斯港,1867年,莫奈在英吉利海峡边上的这个避暑小镇度过了整个夏天。画面中莫奈的家人正在欣赏风景,以传统手法描绘的画面中结合了快速、独立的笔触,纯色斑点则制造出光影的细节 ; 升高的视点和相对均匀的光滑区域凸显出构图的简约。这里没有任何库尔贝或弗里德里希式的哲学韵味,没有任何对神秘启示或神圣存在的暗示,也没有那种透过海洋的虚空之光获得对精神之理解的时刻。相比弗里德里希的作品,莫奈的海面泛起更加显著、活泼的的微波,但又毫无库尔贝水面的昏暗阴沉、厚实沉重或明显的节奏。天空通过旗杆和旗与前景相接,旗子的色彩又为画面的上半部分带来了某种节庆的氛围——来自鲜花、花园或附近居住空间中的欢乐与愉快。海水因远处十几艘汽船的运动及其喷出的烟雾而富有生气,大海也因此成为又一个人类空间。
这样的海景属于度假者与旅游者,但首先属于假日,它为时髦的资产阶级提供了一个休闲并愉快赏景的契机。它也有一种哲学意义,但是这种哲学意义不会像在弗里德里希、透纳和库尔贝的画中那样,使我们陷入一种深刻与崇高的感觉。
Seascapes - Hiroshi Sugimoto
杉本博司的《海景》系列
让我们再将目光转向东方。
"每当我看到大海,都感到一种平静和安全,就像造访先辈的故居 ; 我开启了一次视觉之旅。"1980年,日本摄影师杉本博司(Hiroshi Sugimoto, 1948- )开始拍摄一系列有关海景的照片。从英吉利海峡到北冰洋,从挪威海到黑海,这位出生于东京的艺术家周游世界,以冷静得近乎零情绪的影像语言,创作了抽象的“海景”系列。
他说,该系列最初的灵感,来自童年记事起最反复的思索 :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大海于他而言,是自我意识的起源。《海景》系列的每张黑白照片大小相同,作品抹去了大海的地形特征,构图极为简练 : 水平线居画面中央,将天空和大海一分为二。“海景”只是光线、空气、水和氛围,惟一能让观者辨别每幅作品不同的只有标题。但“牙买加,加勒比海”这样的标题并没有任何地理学的意义。水和空气,这是两样自有人类以来变化最少的物质。在强调这些自然元素时,杉本博司似乎在真实面前垂下了面纱,在有形的物体上加上了观念,将大海回归到其本体的水和空气的状态。
就像马克·罗斯科的色块或杰克逊·波洛克的线网,杉本博司的海景摄影是一系列抽象得近乎神秘的几何构成。加之从一幅画面到另一幅画面不断重复的阴阳关系,从世界各地的海洋到海洋,大海终于回归了人类未曾触摸的原始状态。
“我创作的动因就是为了探索时间的概念,世界上所有的动物都没有时间的概念,除了人。人对时间的感受也因为职业不同而不同,考古学家从古人的角度看时间,数学家以数学的角度看时间,而摄影就像时间机器,它记录时间,我试图从摄影的角度回答,时间对人到底意味着什么。"
杉本博司通过海景描绘着最抽象的时间。如此,海景不再仅仅是海的照片,它们最终成为从黑暗的过去升起的某种东西,是一种时间机器捕获的、超越我们存在的视觉。那些海的物质,如水和空气所暗示的,是我们生命的起源。记忆的跨度一下子伸展到数千年。
杉本博司被誉为"摄影界的哲学家",他企图用视觉影像呈现人类记忆的深层,传达颇具禅学意味的观念。他所关注的议题,是如何从拍摄的对象或符号形式里抽离,进而挖掘另一层次的艺术思维,甚至探究被人类既定认知所淹没的史学、哲学观点。他把自己看到的天空和水描述为一种时间旅行的形式,他的海景仿佛"时间的石化",在捕捉时间中离散时刻的同时,也唤起了一种永恒的感觉。
熊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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