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周应梅 上海新冠肺炎疫情管控期间,社区团购再次出圈,成为上海居民购买生活必须品的主要方式。
包括盒马、美团这些平台在上海疫情管控期间也上线了团购服务。6月1日,有上海消费者在社交平台上反馈,打开平台页面不再显示社区团购页面了,以后不需要再掐着时间抢购。正常供应恢复之后,社区团购还会成为上海居民的购物方式吗?
在十荟团副董事长刘凯看来,上海疫情给社区团购带来的负面影响很大,打破了社区团购便宜和快速的形象,上海疫情期间的高价团购,只是消费者会选择的最后一个购物渠道。刘凯认为,这将导致上海居民日后可能不会再考虑社区团购这种购物渠道。
在商业领域,社区团购这个赛道短短几年经历了种种变化浮沉。
2016年,刘凯参与创立的“你我您”是最早的那批社区团购公司。2018年,社区团购赛道开始受到资本关注,你我您、十荟团、食享会、邻邻壹、同程生活都在这一年开始获得融资。
2020年下半年,滴滴、美团、拼多多、京东、阿里等大厂纷纷做社区团购,让这个赛道变得异常火热。后续社区团购低价补贴引发监管层关注,这个赛道降温。不过大厂进入社区团购领域后,在全国各省进行了覆盖,让社区团购成为家喻户晓的购物方式。
变化持续发生,去年7月同程生活宣布破产,之后食享会也停止了服务,去年到今年十荟团也在大收缩。大厂方面,滴滴橙心优选全线关停之后,今年美团、京东都进行了规模收缩。
社区团购领域最后是否将留下一地鸡毛?
刘凯在腾讯待过13年,在社区团购领域创业6年,先后参与你我您和十荟团两个行业知名项目。刘凯懂互联网思维,也见证了社区团购赛道的兴衰过程。
大厂进入之后“老三团”(兴盛优选、十荟团、食享会)格局已经不在,拿十荟团来说过去一年又经历了什么?今年大厂也有撤城动作,社区团购往后又将怎么发展?武汉疫情和上海疫情给社区团购带来了什么不同的影响?经济观察报就这些问题与刘凯展开了对话。
大厂入局后
经济观察报:你在社区团购创业比较早,这个领域这几年变化非常大,资本助推后,市场竞争很激烈,商业模式也处于探索阶段,创业这几年你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刘凯:大厂进来之前,社区团购还是按照原来的思路在往前推进,但是他们一进来之后社区团购就变了。
社区团购模式的初心是以社区为单位,建立一个提货点,然后通过基地直采把货直接送到消费者手里。通过砍掉中间商,把省下来的费用全部让利给消费者,让消费者能买到更便宜的东西。我们的想法主要有两个,一个是通过上游的基地直采来控制食品安全;第二是砍掉所有的中间商,这样的话消费者用同样的钱能买到更多东西。
当初我们在设计社区团购的时候,一个小区就一个团长,这样的话,团长做这件事情也很专心,有足够的利润。每单给团长10%的利润,同时我们还会帮团长做一个线下实体店,来增加收入和建立更稳定的一个渠道。
但是大厂进入之后,这个东西被打破了,第一个是团长彻底放开了,一个小区一下就出了十几个团长。团长佣金有的降到1%~2%。另外,大厂做社区团购,不会去基地采购,靠供应商供货,只做一个平台。
大厂进入之后,将大量的补贴给到三、四、五、六线城市,拉新用户。在互联网上投放广告,一个新用户大概要200块钱。但通过社区团购,到更下沉的城市和农村去拉新用户,一分钱卖一斤鸡蛋,瞬间就拉了一堆用户上来。2020年6月份,鸡蛋大概就三四块钱一斤。这样就把市场做乱了。
经济观察报:当时你们会跟着补贴吗?
刘凯:大家都能看到平台上产品的价格,人家卖10块,你卖15块,他会买你的吗?都去买10块的了,要不你就不做,你要做只能卖10块,那你就赔钱卖。还有一些情况是,他们很多东西从供应商那里10块钱拿进来,同样10块钱卖出,他们自己补贴团长佣金和物流成本。我们这些企业跟不起。
经济观察报:十荟团最多覆盖到过几个城市?
刘凯:到去年8月份,除了新疆、内蒙之外,其他省市都覆盖到了。在大厂进入这个赛道一年之后,自己感觉做不过人家,我们总的融资额都不够一些大厂亏一个季度,你怎么跟他们竞争。我们的分拣员工,一个小时给18块,他到我们门口打广告一个小时40块。我们做得好的城市他们都在拼命挖人,像武汉、长沙这些城市。当初某大厂把一个创业公司整个湖北团队一夜之间全部挖走,让这个创业公司湖北地区瘫痪了好几天。他们一开始不会做,但是可以高价挖人,直接3倍、4倍的工资就把人全都挖走了。
经济观察报:十荟团现在做的4个省能盈利吗?这几个省为什么能坚持住?这几个省市有哪些共同的特点?
刘凯:一直都是盈利的,第一,我们基础很好;第二,大厂进来后,在这些地方我们一直能保持在第一、第二名。其实,大厂没进入之前大家都是赚钱的,兴盛优选是赚钱的,十荟团也是赚钱的。
经济观察报:大厂今年也有一些撤城动作,不过他们仍在全国范围覆盖,您怎么看待接下来社区团购领域会发生的一些变化?大厂过去砸几百亿做社区团购是否值得?
刘凯:传统的做社区团购的企业都被打死了,大厂则靠社区团购拉到了新用户。现在他们就开始回撤了。
大厂去年砸了不少钱,但是通过社区团购拉了很多新用户,去年拼多多因为做社区团购,用户数据一下就超过了淘宝(注:今年阿里年活跃用户数据已反超拼多多;2021年全年美团新增用户数1.8亿。)。对美团、拼多多这些大厂来说,做社区团购没有太大的必要,社区团购是一个非常累的业务,而且对互联网企业来说是利润太低的一个行业。
美团和拼多多砸了不少钱,不过做社区团购也让他们在资本市场的估值更高,去年股价涨起来的时候,美团和拼多多都进行了增发,给公司带来大量的现金流。
疫情如何影响社区团购
经济观察报:这次上海新冠肺炎疫情带给社区团购什么影响?出现的新品牌后续能否持续?
刘凯:传统的大的社区团购品牌陆续退出之后,现在小品牌有复燃迹象。这次上海出现的快团团是拼多多下面的一个SaaS社区团购软件。不过上海这个现象不是好现象,社区团购给老百姓的心理价值是什么?便宜和速度快。但是上海这波疫情,我实在买不到东西,才会上社区团购买,给人留下的印象是社区团购的东西卖的就是贵。
这次上海做社区团购的大多是个体户不是企业,是小区有能力的人,能找到货源的人,把东西卖给消费者。但是这里面团长也没挣到钱,运货成本更高,一辆四米二的车,在上海正常使用的话一般一天900块钱,疫情期间一天能达到9000块,涨了10倍你还找不到车。
为什么武汉疫情期间社区团购被推到了前台?当时都是企业在做,兴盛优选、十荟团、食享会三家企业,以及本地的武商、中百等企业支撑了整个武汉地区物资供应。武汉疫情期间从来没有发过物资,都是靠社区团购解决吃喝,也没有出现东西很贵的情况。我记得我是2020年2月5日到的武汉,2月6日接到政府复工邀请函,当天上架了一些东西,排骨标价30元,保证了便宜的物价。这也是武汉疫情之后,大家看到这个模式好的主要原因。
社区团购上海疫情中是个反面教材。我估计等到疫情结束之后,上海居民不会再用快团团或者群接龙再去买东西了。因为这次给大家留下的印象是,社区团购是最贵的一条渠道。在其它平台抢不到了,只能到社区团购上补充一些物资。
经济观察报:你说的这种负面影响是仅限于上海地区吗?还是会更广泛的影响到其它地区的社区团购?
刘凯:仅限于上海地区。但实际上,上海地区也不适合于做社区团购。我做了这么多年社区团购,从来没想过要在上海做社区团购。
社区团购有两个地方不太适合,一个是北京、上海这样经济发达的一线城市,一个是太偏远的地方,像新疆等地区。新疆在单个市内也可以做,单做乌鲁木齐或者七台河市,一个市全部做下来也可以,但不能跨省为单位。要是以省为仓就做不了,比如从乌鲁木齐到阿克苏,1500公里,运啥都贵。
只有这两类地区很难做,其他地方都能做社区团购。
从社区团购的本质看未来
经济观察报:社区团购之前主要在低线市场覆盖,之后大厂进行全国扩张,在北京等一线城市拓展社区团购,你怎么看社区团购过去在一线城市的拓展?
刘凯:你在北京体会不到社区团购的好处,你在湖南、广东、江西才能体会到。首先是北京的商业很发达,北京的商业是由国有企业来主导,很多超市商业场地等成本不高,超市生鲜品类价格也有优势。
第二个是,很多北京的超市比如超市发、京客隆,很早就开始从基地直采和种植了,他们的蔬菜都是自己种的,你进的蔬菜没人家便宜,价格优势不大,没法跟人竞争。为什么美团也把北京的社区团购关掉了,原因就在这里。
经济观察报:你提到,有的地区天然适合社区团购,有的地区却不适合,我想了解一下社区团购它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土壤环境?
刘凯:第一,购买东西不方便。第二,当地的人力和房租成本很高。这也就是为什么社区团购是唯一能下到农村的模式。
在长沙社区团购能做到,你在长沙下面某个县或者镇买的的东西,跟在长沙买的是一样的价钱。而且今天买明天就能送到,这是社区团购的真谛。
能让四五六线城市的人,通过这种模式,用一样的价格买到跟一二线城市人一样的东西。
我举个例子,你现在到农村去,从北京不用走多远,到承德下面的一个村,你想买个榴莲,你可以试试。你可能会买到苹果、香蕉,但是你想买榴莲、樱桃或者车厘子,根本买不到,社区团购就是让这些购物不便的地方,能买到这些东西。这是我们创造社区团购模式的一个初衷。
经济观察报:社区团购未来有哪些趋势?
刘凯:我一直给其他企业老板讲社区团购,类似90年代从柜台变成自选商场的一个路径,就像POS机一样。2013年,我还在腾讯的时候,就在倡导到家业务。但是当时传统零售企业老板都非常抵制,但是从2016年开始,到家业务已经成了所有大型商超的一个标配。对大型商超来说,现在到家业务的销售占比都已经超过了20%。
现在传统超市还不敢做社区团购,大厂还在,要是后面大厂撤了之后,传统零售企业可以捡起来再做。
我认为对永辉这些覆盖全国的连锁超市来说,今年是做社区团购的最佳时机。他们做社区团购不需要更多的成本了,比如在配送仓上,任何一个店都可以成为前置的配送仓,都建好了,省份大仓也有。这是整个社区团购建设当中最大的成本,都是现成的。
经济观察报:那传统超市做社区团购下沉会不会有难度?
刘凯:没太大的难度,现在国家也在重点推进电子商务示范县,商业进农村是未来的趋势,国家也有一些补贴。
低价商品逻辑
经济观察报:你在腾讯待了13年,之前在腾讯主要负责什么业务?
刘凯:最早在东北管片区,做SP(服务提供商)业务,卖Q币,很早的事儿了。后来回到总部管手机游戏、手机支付。后来管投资,我在投资部待了7年。之后又做手机内置,和手机厂商去搞底层的一些业务合作,比如说浏览器、安全、新闻视频等。再后来就出来创业,做社区团购。
经济观察报:你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在什么?
刘凯:重点会在帮助好特卖上。我做电商或者做商业的一个逻辑是,希望能让消费者以极低的价格能买到更好的商品。
我只做性价比高的商品,做社区团购也是这样,好特卖围绕这个思路用了两年时间在全国开了500多家店。而且都是盈利的。
锚定的毛利率状态下,你卖的越多就能盈利。作为传统零售店一天都能翻一次台,就相当于台面的东西早上摆上去,下午4点基本上都卖完了,4点还要再补台面。
通过高效的计算能力和运转来提升利润,而不是说一个产品一定要赚更多的钱来维持利润。
经济观察报:你做“你我您”一开始也是以投资人身份进入的,在腾讯投资部也待过7年,你投资的逻辑是什么样的?
刘凯:我投资的逻辑就是通过大数据和信息的一个结合,把效率提高,对传统行业助力,这个是我主要的一个初心。比如传统零售业,有的可能之前没用过大数据,进货、出货、卖东西都没有什么考量。
我通过数据把很多东西给推导出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你跟工厂预定,和工厂生产出来以后再卖货,价格差距是很大的。
再一个,我认为传统零售业的商业模式也是造成现在物价高的原因之一。比如,工厂给超市供货,超市卖完后45天到60天才能给你打款。我们现在跟传统厂商合作,先交货款,生产出来再供货,但是跟厂商约定价格必须要低。所有给我们生产的企业,因为是生产型企业,追求的毛利也很低,最害怕的就是压款。
经济观察报:你提到要发现好货,是有一个多少人的团队吗,现在是加盟模式?一个店月营收额是多少?
刘凯:有600人的采购团队,把每家店里卖的最好的东西拿过来吃,然后再找对应的厂家谈。因为我们有销售能力,全国有500多家店,一次采购量不小了。
我们采用的是全直营模式,加盟做不出来。这个行业很累,比起传统便利店,它们是高单价,一天卖不了多少东西,我们单价很低,店里还能看到几毛钱的东西。六七毛钱的东西都有,零食基本上都是控制在10块钱以内的,而且很多还是独立包装的。
我们单店一个月的营收大概在150万元~170万元左右。去到店里,有时候整个走廊的所有店加一起的消费者人数,没有我店里的人多。
你到别的地方100块钱买不了什么东西,你在好特卖100块钱走的时候拿不动。所以说很多人来复购。月复购率能达到90%以上。
经济观察报:你提到复购率的问题,这是怎么统计的?
刘凯:每次来消费的时候,消费者用微信支付或支付宝支付,那个身份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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