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打开你的“改变命运工具箱”

胡洪侠夜书房2022-06-01 12:08


去年8月我写过一篇题为《我们已经失去了“一无所有》的公号文章,其中说道:”1988年的秋天,我听着、唱着《外面的世界》去闯海南,无奈求职失败,满怀沮丧回到衡水。10月1日那天深夜,我思来想去,睡意全无。天涯归客,哪里又是你‘外面的世界’?窗外秋月高悬,我却情绪低落。焦虑中忽然有一扇门轰然而开,冥冥之中那个声音传来:考研究生吧!“

写到这里,似乎就没写下去了。今年高考季节又到,我干脆”旧话重提“。

”考研究生吧!”这个声音从何方传来?那个月夜,我并说不清楚。现在想来,那声音不啻一声召唤,它来自“改变命运工具箱”。

物理世界中当然没有这样的箱子,但是我相信我的脑海里有。起初,它是一堆念头,后来,有些念头我从“工具箱”中取出且将其变成了现实,有些,则一直未动,或着始终用不上。我也不断将一些新的念头装入箱内,以备不时之需。

考研究生这一“工具”,我是1984年将其增添到“工具箱”的。那时的设计目标,是全力冲刺社科院研究生院新闻系的报告文学专业,且心中暗暗盯准了导师。后来生活中的“小气候”与“大气候”都发生了始料不及的变化,我只好将考研放回“工具箱”,尽力应付扑面而来而我又完全陌生的生活。

并不是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改变命运工具箱”。只有正值可以改变命运的年龄,又身处通过个人努力足以改变个人命运的时代,这个“工具箱”才有可能形成,才有使用价值和储存价值。父母相继去世二十年了,此刻想象他们一生的遭际,我可以断定他们不会有什么“改变命运工具箱”。终其一生,他们生于贫苦乡村,之后的生活似乎都是默认的程序,规定好的动作,难得有个人发挥的余地。他们的所遇所求,无非是在按部就班的节奏中,过着安分守己的日子。他们甚至只求温饱平安,不希望甚至恐惧命运有什么改变。他们认命;命既如此,还能变出什么花样?听说父亲年轻时倒是有一次改变命运的冲动。1948年冬或者1949年春,四野大军有一路沿运河南下,经过我们那里,边行进边扩招队伍。村里有年轻人毅然跑去当了兵。父亲和他的一位堂弟悄悄计议,也要结伴参军,到“南边”闯荡闯荡。他们原是闯过东北的,因为兵荒马乱,才回到村里。可惜这一次他们行事不密,我奶奶大哭大闹,要死要活,他们终于大事不成,不仅错失了他们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从此也断送了多少年后我成为“南下干部子弟”的前程。熬到年老之后,他们才有权改变一下原来的规矩,在承包的责任田里自己决定种什么庄稼或者干脆什么也不种。这样的时代对他们而言是来迟了,小小的改变,已不足以改变命运。

相比之下,我幸运很多。1977、78年那会儿,我忽然意识到生活是可以改变的,焦点则是"农村是可以逃离的"。至于工具,陈旧一点的,是当兵、当临时工或合同工或当民办教师,最新的工具,则是高考。

作为改变命运的工具,当兵一途最有想象空间,且听着好听,看着风光。当时的口号是“一人当兵,全家光荣”。可是,这”全家光荣“的门槛,有时有些高。我父亲当年想”参加革命队伍“,”全家“不让;二十多年后我二哥又想让”全家光荣“,可是因”革命队伍“里没有“自家人“,人家不收。记得二哥得知参军不成呜呜大哭时,我母亲一旁低语劝解,我父亲则外间枯坐,一言不发。他是不是心情有些复杂?他会不会有些埋怨?如果当年他追赶革命队伍成功,如今也大小当上某个级别的干部了吧,那还用发愁自己的孩子当兵吗?

我家与当兵这事无缘,曾经让我非常沮丧。那些年常有同学穿军装军裤,再破再救我都羡慕不已。他们还有军帽,有红五星帽徽,偶尔还摆弄摆弄领章。样板戏里少剑波唱道: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这是当年的时尚标配,我只能望“红”兴叹。后来还是我姐姐把这一遗憾稍微弥补了一下:人家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对象是邻村当兵的,她好像立刻就同意了。这虽然不够“全家光荣”的分量,起码也“光荣”了“半家”吧哈哈。不说笑了。往事不堪说笑,说着说着,眉开眼笑,心却会酸。

时代毕竟变了。那些年似乎人人都在寻找改变命运的工具,有些人还真就找到了。我大哥经由考试,改变了教师的“民办”身份,成为心目中曾经高不可攀的“正式教师”。二哥经由数次考试,先做通讯员,又成“半脱产”,很快也被录取为“正式”的乡政府干部。这”正式“二字,曾几何时,字字千钧。原来以前我们的人生,都是“非正式”的。

1978年我不过15岁,可是我已经可以拥有自己的”改变命运工具箱“了。我先是放进去了几本书,又曾塞进几篇屡次投稿不中的稿子,终于,我把”高考“放了进去。

明天继续。

胡洪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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