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田国宝 5月7日凌晨2点多,与北京接壤的河北燕郊逐渐归于沉寂,林静趿拉着脚步从东贸服装城走了出来,蓬头垢面,两眼无神。
自3月13日因新冠肺炎疫情封控闭市后,这是林静第一次进入东贸服装城,这一次,她不为开市,而是准备撤离。
5月4日,管理方通知商户,东贸服装城将继续闭市整改,5月5日至7日,商户可以进场收拾和搬运存货。
5月6日中午,林静进场整理档口内的服装,由于一整天都在下雨,只能在市场内打包好再用推车拉出来。在东贸闭市的52天里,林静价值几十万元的春款服装被封锁在市场内,没有卖出一件。
十几个小时里,她没有吃一口饭,没有喝一口水,甚至没有上过卫生间。收拾完东西,看着曾经奋斗了5年的摊位,林静没忍住,捂着脸蹲在地上,嘤嘤地哭声在黑暗的长夜中蔓延。
5月5日到7日,也是东贸商户最忙碌的三天,如同5年前,从北京动批、大红门等批发市场来到燕郊东贸一样,他们再次面临着人生抉择:留下来转型,还是选择到其他城市的批发市场。
连夜搬货
5月6日一早,燕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在东贸服装城西侧停车场中,随处可见成堆打包好的服装,有的用塑料布盖着,有的就裸露在雨中。商户们还在陆续从西门冒着雨推出一车车服装。
每包服装30-50斤重,小的商户打包出来十几包,大的商户打包出来的有几百包,能装满满一大卡车。连同货物一起被从商场运出来的还有柜台、椅子、试装镜子、衣架等物品。
停车场的四周停放着几辆京东、顺丰等快递的厢式物流车,货拉拉、德邦物流的面包车,以及大大小小临时揽活的大卡车、三轮车、板车,雨势很大,有的商户把包装袋撕开一个口子套在身上当雨衣。
按照报名顺序,商户被分配到上午、下午和晚上不同时间段来搬运库存,根据商户提供的分配表,5月5日及6日有1500多名商户分批进场,5月7日为剩余商户及存货较多商户收尾。
林静被分配到5月6日下午,她一早就来到停车场入口处,“成宿成宿地睡不着,十几万的货压在商场内取不出来,过季了就都砸手里了”,林静说,她在东贸被封控取不出来的货中,有七成是春款服装。
每一个商户想要进商场,先排队登记,然后领取一张胸卡,凭借胸卡进入商场取货,没有胸卡的禁止进入。中午时分,办理完入场胸卡后,林静和同伴进入商场收拾服装,一直持续到5月7日凌晨2点多。
当林静在商场档口收拾服装的时候,刘霞对着家里满屋子服装一筹莫展,5月5日上午,作为第一批入场商户,她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后,在晚上将所有服装拉回了自己的家里,“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由于时间紧迫,在商场内基本没有太多时间整理,所有的服装都被囫囵吞枣塞进编织袋中运到停车场。在停车场内,把所有的货物倒出来,重新分类整理,再重新打包,“你看吧,都是春季款,现在夏款都上市了,谁还要春装呢”。
“不可能去其他地方了”,刘霞说,虽然天津、永清和固安等地的批发市场向东贸的商户伸出橄榄枝,但她已经在燕郊安家了,只能继续留在燕郊,“不行也学别人直播带货吧,现在也没办法”。
东贸分为东西两个区,西区的商户出入口在西侧停车场,东区商户出入口在东侧停车场。不下雨的时候,商户们可以先把货物运到停车场整理,网上订购的物品,可以直接打包好交给快递,剩余分类整理。
虽然东贸服装城管理方给出的消息是停业整改,但经历过动批搬迁的商户们明白,东贸作为服装批发市场或将成为历史。除了像刘霞这样离不开燕郊的商户还希望东贸能重新开业,一部分商户已经开始另谋出路。
尤其是年轻的商户比较干脆,他们把服装打包好,直接通过物流或其他途径发货到了天津武清、固安、永清等地的服装市场,继续从事老本行。他们中多数认为,东贸再次开业的几率不大了。
对未来的出路,多数商户还没有想好,走一步看一步是普遍心态,虽然只有五年时间,但这个小城同样给了他们太多不舍和留恋,而且很多人已经在燕郊结婚生子,要想离开,没有那么容易。
一些大商户在东贸写字楼有办公室和库房,这些商户暂时将摊位的存货运到了库房中;也有一些商户临时在附近的湾仔天街租了商铺做库房;存货相对较少的商户则把自己的居所当做了库房。
错失旺季
3月13日,燕郊在新一轮全员核酸中发现5例阳性病例,全部来自东贸服装城,包括此后陆续发现的共计14例也均与东贸服装城有关。13日当天,燕郊全城封控,东贸服装城也被贴上封条。
“那个时候大家都进了大批的货,市场封了,货取不出来,有客户拿货,我们也发不了”,刘霞说,4月初燕郊封控解除后,东贸市场并没有恢复营业,“里面的货也拿不出来,新进来的货只能放仓库或家里”。
通常,春节后春季的服装就开始铺货了,3月是春装的出货高峰期;4月夏装开始铺货,5月正式上市销售。3月13日东贸被封时,正处于春装热销阶段,每家商户在市场内都积压了大批春装库存。
“现在拿出来了,但夏季款都上市了”,刘霞说,她还没来得及统计积压的春装价值多少钱,初步估计,至少有20万元的货,“我们这是小的,有些大商户,积压上百万的货”。
林静也没有具体统计过积压了多少货,“四五十万肯定是有的,眼前指定是出不去了,秋天和明年春天能出一些,但你这已经是老款,不流行了,卖不上价格,就等于废了,最后多少钱都得出”,林静说。
林静说,干了十几年服装批发生意,从来没像现在这么绝望过。2017年从动批搬来东贸时,虽然很不舍,但也没有像最近两个月如此煎熬,“两个月了,就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头发掉的别提了”,一边说,一边摆手。
情绪稳定后,林静拿出手机翻看她以前的自拍照,一边翻看一边感叹说,做服装生意的,打扮都比较时尚,很难看出实际年龄,“但现在你看看,我这头发也不知道几天没梳了,脸上包一个挨一个,都能凑一桌酒席了”。
让林静煎熬的不仅仅是几十万的存货,还有被耽误的生意。生意好的时候,她一天流水能达到5万到10万元,一个月平均下来,少说也有三五十万的流水,“不是跟你吹牛,哪个月净利润没有五万以上,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干了十几年的老服装人”。
而且,3月和4日是服装批发的旺季,耽误的生意和积压的存货,对每家商户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刘霞说,她全部的积蓄都在衣服上,“这一屋子衣服如果都干黄了,姐就直接芭比Q了”。
在市场封闭期间,部分商户因为涉嫌销售假冒伪劣产品,东贸市场的存货被工商部门查处收缴。根据5月2日三河市公安局通报,有罗某、王某两名东贸商户因销售假冒注册商标的商品,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另外,大部分商户都在春节前后缴纳租金和管理费,每个摊位从几万元到几十万元不等。最火爆的时候,东贸服装城租金一度超过20元/平方米/天,此后陆续下降至10元/平方米/天,疫情爆发后,进一步下降至5元/平方米/天左右。
林静说,疫情对批发生意影响较大,物流和快递经常发不了货,一旦错过旺季,这一年基本就白干了。她去年底还从别的商户手中接了一个摊位,折合下来,租金不到4元/平方米/天。
“我们都是按年缴费,今年正儿八经连一个月都没干”,林静说,对整改持续时间、市场还开不开业、租金退不退等问题,东贸市场管理方也没有明确说法,“反正告诉你,现在在整改,其他都不知道”。
路在何方
2017年11月是北京动批疏解的最后时间,彼时,先后有上万商户离开动批、大红门批发市场,他们中的一部分来到燕郊东贸,也有一部分商户到廊坊市区、永清、武清、白沟等地继续从事服装批发生意。
2017年,也是燕郊批发市场兴起的一年,先后冒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批发市场,都在对外招商。但经过2018年整顿后,只有东贸被保留下来,其他批发市场均因消防不合格等原因关闭。
无论与动批、还是大红门相比,东贸作为服装批发市场,规模已经大幅缩水,林静说,东贸所有商户加起来,也不到当年动批的五分之一,“好在离北京近,大部分北京做服装生意的人都来这儿进货”。
竞争小又背靠北京巨大的消费市场,虽然生意没法与动批时代相比,但大部分商户的收入都还不错,“燕郊本地上班,一个月最多五六千,我们档口打工的小姑娘,哪个月收入不过万”,林静说,大部分商户每月收入至少在3万元到5万元。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包括林静、刘霞在内的所有商户都有些措手不及。“真的,我想过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想到就是今天的结果”,林静说,当年从动批离开时,她没觉得什么,现在从东贸离开时,她觉得天塌了。
服装批发是她一家人的主要生活来源,批发生意做不了了,未来怎么生活,她感觉一片迷惘。“好在还有一些老客户,暂时还能凑合着过,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林静说,她想过回老家,但亲朋好友都劝她别回来,老家生意更难做。
但留下来怎么做、做什么,她还没有时间考虑,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存货处理掉。林静在东贸写字楼有一个库房,从市场取出来的存货,暂时放在库房中,“现在还是希望市场整改完能重新开业”。
5月7日,停更了近两年,刘霞重新下载了抖音,并尝试进行了首场直播,“说实话,对这些新技术玩不来,所以还得去请教小姑娘们”,刘霞说,最近大家都忙着往回运货,过段时间她要学习怎么玩直播。
对于为什么不选择到其他城市的服装批发市场开摊位,刘霞说,一方面因为家人都在燕郊,孩子也在燕郊上学,走不了;另一方面她感觉自己必须转型了,从北京疏解,从动批搬迁到东贸,“你搬到固安,哪一天固安也关了,你到哪里去,只能说这个行业走到头了”。
不过,林静认为,即便线上生意越来越好做,线下生意也永远不会消失,“一件衣服,你看着好看,但穿着不一定好看;看着不好看,穿着也不一定不好看,而且网上和实际看到的也不一样”。
“对女人来说,逛街是一种享受”,林静说,批发市场的优势在于,在一个区域内集中了各式各样的衣服,“这是任何一个商场都比不了的,太丰富了,不然为什么很多明星也喜欢逛动批呢。”
她说,批发生意还能做,主要看怎么做,“北京的动批疏解了,很多奥特莱斯不还在吗,也活得很好”,林静对东贸的未来依然满怀期待,“现在主要是市场方也没个准信儿,我也脑袋疼,没时间去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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