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英 4月11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应对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联防联控机制关于切实做好货运物流保通保畅工作的通知》，提出优化防疫通行管控措施、加强从业人员服务保障及着力纾困解难维护行业稳定等措施，要求不得擅自关停高速公路服务区、不得简单以货车司乘人员、船员通信行程卡绿色带*号为由限制车辆船舶的通行、停靠等。

这则通知被认为相当及时。“现在跑车跟唐僧取经一样难，”一位常年跑临沂—南京线路运输蔬菜的司机11日对经济观察报记者介绍，近日已有多位卡友无法出车或主动停运，许多货主只能高价找车。

今年3月以来，全国多地出现新冠疫情，为了防控传播速度更快、隐匿性更强的奥密克戎BA.2，多地出台了严格的疫情防控政策。货运行业在这些防控政策下承受巨大压力，尤其是中小长途物流从业者。

记者在部分物流园发现，许多经营长途线路的小型物流公司处于亏损状态，部分公司甚至生意停摆、倒闭。

据中国劳动关系学院讲师周潇介绍，今年3月传化慈善基金会公益“中国卡车司机调研课题组”对全国1800多位个体司机调研发现，疫情下货源减少、运输效率降低，3月份受访司机的收入大幅下降。

多位跑北京线路的长途货运司机介绍，疫情中的长途货运，在运输全程都面临难点。在起点、终点上，“两码两证”检测都令货车排起了长龙，严重影响运输时效，一旦行程码带星、核酸报告超时在部分城市将面临无法下高速，在允许下高速的城市司机在装卸货时也不能下车。

进京车辆若行程码带星将被直接劝返。为了将货物送达，一些司机只能花高价请符合不带星的代驾。

在政策相对宽松的江苏、浙江、江西、广东等地的部分城市，高速出口会提供核酸/抗原检测，行程码带星司机可下高速，但会给车辆贴上封条，要求装卸货后立马返程。在运输途中，此前因部分服务区关闭，长途司机无法按时吃饭、休息、如厕及检测轮胎等。有司机甚至在车上备着矿泉水瓶解决如厕问题。

4月12日，多位长途物流从业者对经济观察报表示，期待新政策能尽快各地落实。

物流园里静悄悄

4月8日，经济观察报记者走进北京通州一家大型物流园，许多用来装卸货物的叉车静静地停靠在空地上，装卸工们在物流门市墙后的公寓内休憩。

“车进不来，没有货来，旁边上海线已经停了两周。”一位北京-宁波线路的物流公司员工说，以往即便是中午时分，也有不少前来送货、提货的车辆。记者看到，一旁的北京-上海线路物流门市已经撕掉了招牌，货仓内空空的。此外，该物流园内，北京-长春/吉林、北京-邯郸线路公司也已倒闭。

该物流园占地超一千亩，分生鲜、冻品、普货等片区，为北京供应农产品、日用百货等，同时承接北京市内厂商货物外运，是北京与外地物流链接的重要干线运输节点之一，运输线路覆盖全国各地。园区聚集了许多小型物流公司，每家往往只经营着一两条长途专线。

经营了近20年北京-温州/杭州线路的李风，正站在货车旁跟货主电话沟通运费，“现在进趟北京太费劲，行程码带星，要多花一两千块才进得来”。李风的物流公司有近10台大货车，从温州出发时主要承包某大型快递公司的部分货源，运送服装、鞋帽、日用品等，从北京返回时是运送日用品等货物至杭州、温州。

最近两个多月，李风公司的好几位司机遭遇了被劝返、无法卸货等问题，已经不愿意再出车，目前10台车停了近一半，因收入锐减，已有两个月未给司机发放工资。

叫了就劝返，啥也不问

“由于行程卡的生效时限是4小时，而装卸货一般都会超过4小时，如果这个卸货地点所在城市有中高风险区，我们司机的行程卡就会被带星，按照进京政策，行程卡带星将被劝返，有48小时核酸报告也不行。”李风介绍说。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进京时因检查造成在河北廊坊、天津地界上长时间堵车，最长时间甚至堵过20小时，近期廊坊、天津都有中高风险区，司机行程必然都被带上星。

“身份证上集合了行程卡、健康码、核酸信息，其中一项不合格检查站机器就会滴滴叫，叫了就劝返，啥也不问。”

由于快递公司对外包公司的运输时效性有考核要求，一旦超时申诉不通过，就会被罚款。一些方法被逼了出来。

近日，李风每晚基本都无法休息，需要到检查站接车。他留了一两位行程码未带星司机在北京，等货车即将到达北京检查站时，他将未带星司机送到检查站外去替换原货车司机，这样可以保证货车顺利进京，原货车司机则在河北服务区等待第二天货车返回。

据了解，这种代驾方式已经成为一门生意——在市场上找未带星司机代驾的价格，很快就从五百元涨至一两千。

重重关卡

相比于进京，返回浙江杭州、温州时，卸货难度相对较小，即使行程码带星，也可被允许下高速。不过也需要下车作核酸检测，下高速时，他们的车门上还会被贴上封条。这意味着，在城市内卸货期间司机不能撕掉封条下车，卸完再返回高速口时封条要保持完好。

“我在车内多备了几个空矿泉水瓶，为上厕所时应急。”李风公司的司机王建说。

除了路途两端的装卸货难题外，司机在路途上还会遭遇因当地疫情、服务区关闭无法按时休息、吃饭、加油等问题。

王建4月6日晚从温州出发，经过的杭州、南京、徐州、枣庄、济南都有疫情，不敢停留，可以停留的服务区许多被关闭，少数开着的服务区在夜间往往很早就被许多需要休息的货车司机占满。

4月7日中午，王建是在安徽高速一家服务区入口处接到了妻子从家中送来的几个馒头，解决了这一天的吃饭问题。

外雇车队经营的朱成面临着更大的困境，生意已经停摆了一个月。他所雇佣的车队司机都来自河北廊坊，因为当地疫情，从3月至今这些司机一直在居家隔离，无法离开廊坊。

朱成的物流生意主要是从榆林运输聚乙烯、聚丙烯等化工产品至河北、北京的化工厂，雇佣车队无法出车后，为了挽救生意，他曾尝试在市场上寻找价格更高的临时车辆运货，但因为河北疫情，榆林厂商担心出货后无法卸货导致退货等问题，不再发货。

对于当前的出车困境，李风提出，是否可以用车队所属物流公司签订承诺书的形式为司机作担保，担保司机不会在运输路途中进入城市中的中高风险区，其实大部分司机除了装卸货时需要进入城区外都在高速途中。

月入3000的焦虑

在长途货运行业，除了物流公司外，还有大量的个体司机。周潇介绍，据“中国卡车司机调研课题组”调研，大约有1/3的受访个体司机3月净收入在3000元以下，许多司机反馈近期常常处于焦虑状态。

周潇表示，收入降低的原因有三方面：一是多地疫情导致工厂、工地不开工，货源减少，车多货少导致运价下降；二是因疫情管控，司机出车次数减少，路途中运输时间增加，降低了运输效率，调研发现有近一半的司机处于行程码带星状态；其三，3月又正好赶上油价大幅度上涨，增加了成本。

有着26年长途货运驾龄的个体司机王道伟常年跑的线路，是家乡山东鲁南到广东珠三角，运送农产品、电器设备。3月以来，他一共仅出了3趟车，不仅出车次数变少，每趟的收入也比以往少了近2000元。

近年来，王道伟本已感到车越来越不好跑了，运费不涨反跌，随着货源的线上化，在全行业车多货少的背景下，运费在公开竞争中不停往下掉，而支出端的油价、高速过路费却在上涨，利润被不断削薄。

两年前，王道伟还能雇司机与自己一起跑长途，现在的收入只能支撑自己一个人开满全程。但是长途运输的特性决定了无法一个人独自完成，装卸货时的倒车、拐弯，装货后盖雨布、途中休息期间提防偷油问题，都需要人配合，王道伟只能让妻子同行。

出于节约成本和担心被感染的考虑，王道伟和妻子购买了煮饭工具，吃住都在车上。但一个人跑长途导致休息时间被压缩，王道伟算了个帐，自己一年到头平均每天只能睡5小时。

部分个体司机在经营压力下无法停运，会选择跑短途维生，常年跑厦门—北京线路的张振宇近一个月已选择在福建省内跑短途。一个月前进京时，他在检查站排队排了七八个小时，“那么长时间单耗油就要耗多少升，再加上带星后需要花钱请代驾，从厦门拉一车货进北京， 2000公里才赚了2000多块钱有什么意义？” 据张振宇了解，目前与他一起跑北京线路的几十个老乡都不再跑北京了。 

不得不停运

收入锐减后，除了背负沉重车贷的司机外，许多个体司机选择停运。

4月12日，王道伟已经在家停运一周了，这是他自1996年来第二次停运，第一次是2020年武汉疫情期间。

4月3日凌晨5点多，王道伟从广州黄埔出发，拉了一车塔吊到山东济南。3日白天经广东、江西两省后，赶在晚间9点前到达湖北黄梅服务区，还算幸运抢到了停车位。

因为疫情，许多地方在国道省道上设立了防疫检查站，经常出现堵车，原本为了省钱走国道省道的车辆都改走高速，高速车流量增大，再加上部分服务区关闭，导致能停车的服务区减少。

王道伟在4日凌晨4:30从黄梅服务区继续北行，安徽境内的服务区基本正常运营，出了安徽后，在徐州和济南间只有济宁服务区开着，在此服务区内王道伟发现里面停满了上海、江苏牌照的货车。更多的服务区把墩子放在入口处，不允许进入。

王道伟的行车习惯是开3个半小时找服务区休息20分钟,而这也是交通部门对长途货运司机的规定,在4小时内必须休息至少20分钟，否则将被判定为疲劳驾驶而被处罚。服务区关闭不仅可能导致强制规定的休息时间得不到保障，还影响司机的吃饭、饮水、如厕等需求。

一路上王道伟没有发现核酸检测点，在即将到达济南时，担心下高速遇阻，将车停靠在已关闭的枣庄薛城服务区出口宽敞处，他花了50元打车前往当地医院做核酸检测。王道伟说，能否在高速服务区设立核酸检测点，如遇堵车核酸报告超48小时，大货车很难在城区医院附近找到合适地点停靠。

4月5日凌晨，凭着未带星的行程码、24小时内核酸报告、绿色健康码，王道伟成功在济南下高速卸货。到济南后他决定停运回老家，在老家县城下高速时，即使他符合所有放行条件，车门也被贴上了封条，被要求6小时后再下车。回到家的第三天，因此前去过广州在4月8日出现了疫情，王道伟的行程码被带了星。

周潇认为，行程码带星问题不应“一刀切”，执法时是否可以更加有弹性、人性化，在核酸报告上各地也应统一标准互相承认，在路途中提供更方便快捷的核酸检测服务。同时，对于经济压力较大的司机，相关部门能否考虑给予一定的帮扶和补贴，相关汽车金融公司能否推出无息延缓车贷等政策。 

（应受访者要求，李风、朱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