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李紫宸 2021年4月1日，北方最重要的工业城市之一唐山的封控进入到第十天，整座城市从全境封控转换为区域解封。

但对于那些为这所城市奔忙的人而言，封锁依然无处不在。唐山滦南人陆贸丘手里的一万七千斤梭鱼，从唐山的养殖户那里，到沧州黄烨的仓库，再到山东滨州的食品加工厂，在不到十个小时里经历了一场有惊无险的旅程，陆贸丘感到颇为幸运。

同为滦南人的搅拌车司机黄戈此时却无精打采地躺在曹妃甸一处封控小区的住所，这是他被动停下工作的第十天。搅拌车就停在几公里之外的厂里，但眼下他既回不去，也没办法像从前一样，开着它从曹妃甸区驶向任意一个方向。

冒险的梭鱼

3月30日晚上11点，身在河北省黄骅市的陆贸丘还没睡。20天前，他经历了一次从黄骅往返山东沾化有惊无险的旅途，此后就一直在家歇着，除了每天下楼做核酸检测，就是吃饭和睡觉。妻子和两个女儿则分居在唐山市滦南县的老家。

远在200公里之外的唐山市什么时候全境彻底解封，他不知道。但只要唐山不能全境解封，他的生意就没法展开。

陆贸丘是一位鱼商，主要经营梭鱼，鱼都是从唐山的养殖户拉到黄烨，再销往天津、北京以及其他周边地区。但唐山因为封控，养殖户的鱼拉不出来了。

3月27日，陆贸丘收到家人发来的一则滦南县公安发布的警方通报。通报显示，3月25日，一名滦南县男性违反新冠肺炎疫情封控管理规定，从外地返回滦南时，翻越高速护栏避开沿海高速滦南南口疫情防控卡点，并趁夜绕过本村疫情防控卡口潜回家中。经公安机关查实，其行为已构成拒不执行人民政府在紧急状态下依法发布的决定、命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条第一款第一项之规定，滦南警方依法对于某某作出行政拘留7日，并处罚款300元的处罚决定。

陆贸丘不想轻举妄动，一周前的经历犹在眼前。他自称为“流窜分子”，不敢惹麻烦。黄骅市隶属的沧州市，在3月9日已经主城区全员检测核酸，紧接着下辖县市也进行全员检测。陆贸丘感觉到气氛开始紧张，3月11日，他打电话给远在山东省滨州市的一家食品加工厂，希望将鱼尽快送往那里。他说，梭鱼不像其他鱼，起码能够腌制，山东沾化可以做深加工。

3月12日上午，他安排好两辆货车，和司机从黄骅出发赶往滨州。“17000斤鱼，大车装了15000斤，小车装了2000斤，新鱼、陈鱼都装水仓里了，活水车满得都没水了。”陆贸丘说。

约摸在当天下午三点，他们把货物卸载完毕，随即紧急踏上回程。下午五点多，黄骅北开始设岗查验核酸。陆贸丘感到幸运，因为他没有被特别为难，顺利回到了黄骅，司机则直接回到了唐山。

这趟情急当中的旅程发生在黄骅市实行全域封控的前一日。倘若不是当机立断，一万七千斤鱼就要葬送掉，这对他来说，是一笔颇为重大的损失。

3月13日，黄骅市发布通知，要求对黄骅市全域实施临时应急管控。全市所有小区、村庄实行“人不出区（村）、严禁流动”。除医疗救护车、消防救援车、警车和持有市疫情防控办核发通行证件的供电、供暖、供水、供气、通讯保障、疫情防控、民生保供、应急物资运输等车辆外，其他车辆（包括农用车、电动车、摩托车等）一律禁止上路通行。

“我只不过纯粹凭感知，因为气氛已经开始紧张了。13号早晨就开始‘里不出外不进了’。沧州市区是9号封闭，那几天来黄骅的商贩已经逐渐很少了。”陆贸丘说。

对陆贸丘的卖家——那些唐山市的渔业养殖户来说，情况可能更加地难以掌控。陆贸丘介绍，因为过去将近一个月各地的疫情管控，整个鱼市颇不景气，渔民的“压塘”情况严重。目前的水产市场，即便拉的出去也卖不好，因为市场不流通。

3月22日晚，唐山市发布通知，自2022年3月22日公告发布之日起，唐山市全域实行封控管理。封控管理坚持里不出、外不进、内不动的原则。每个村、小区只留一个出入口，24小时安排专人值守，值守人员不少于2人。持证的公安干警、疫情防控工作人员、保民生企业员工等执行特殊任务的人员，在配合值守人员做好测温、扫码、核酸阴性证明查验后方可进出卡口，其他人员一律不允许出入。除核酸检测以及应急突发事件等特殊情况外，农村居民不得出户，城镇居民不得出楼门口。

“养殖户们全靠清明节前后放鱼苗。水产品不属于生活必需品，路上也不给通行证，不像蔬菜，他们没法进鱼苗了。”陆贸丘说，“再加上，唐山的养殖户最近也不让出家门。”

过去这几天里，陆贸丘电话不断，都是要他帮助卖鱼的。“越不值钱越想卖。”陆贸丘说，全国的鱼塘最近一个月都在压塘，江苏，山东，河北都是南美虾养殖区，这个时候要清塘放虾苗了，鱼虾养殖和庄稼一样，也有春种夏收的养殖周期，虾苗在广东，用飞机运输到北方来孵化。”

搅拌车等待上路

搅拌车司机黄戈的状态也是躺着，白天和晚上，躺在曹妃甸一处小区的租屋里。

和陆贸丘一样，他的老家也在滦南，老婆和孩子在老家。由于常年在曹妃甸的工地与公路上奔波，他把临时的住所安置在了曹妃甸。

从23日唐山全域封控开始，黄戈迄今已经10天没有工作了。这意味着，这10天中他都是零收入。

黄戈的搅拌车并不是自己的，他只负责开车，是一名全职的货运司机。他的工作通常按一个白天或者一个夜晚算，一天（一夜）300或者400元。

3月31日，河北省唐山市召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通报称，31日零时起，唐山市曹妃甸、遵化、滦南、迁西4个县(市、区)解除区域封控管理。截至目前，全市已有10个县(市、区)陆续向社会发布解除区域封控调整为区域管控的通告。根据通报，3月30日0―24时，唐山市新增确诊病例1例，新增无症状感染者49例。截至30日24时，本轮疫情全市累计发现阳性感染者655例，其中确诊病例31例、无症状感染者624例。

唐山市副市长石小璞表示，解除区域封控的10个县(市、区)在严格落实疫情防控措施的同时，正在有力有序有效推进复工复产，抓紧抓实经济运行调度、重点项目建设等工作，最大限度减少疫情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

但黄戈依然无法正常工作。他是一名在工程网点之间跑运输的工程车司机，有时候也跑别的货物。跨区是他最常见的工作需要，即便所有的区域都解除封控，但只要各区之间不能畅通，他就无法正常工作。

3月22日，唐山市全境封控令下之后，很快工业生产和物流受到了明显的影响，包括钢铁、水泥等多个行业的原料供给以及产品外运出现障碍。

唐山市在两天之后做出调整。3月24日，唐山市工信局发布《关于为重点工业企业办理通行证的紧急函》，要求按照实事求是、确有必要、从严控制的原则，迅速为符合保障范围的重点工业企业申报办理《进出唐山市疫情防控应急物资运输车辆通行证》。而根据另一份文件《唐山市重点工业企业运输车辆管控方案》，重点工业企业的运输车辆，要办理通行证，需向所在县（市、区）工信管理部门提出申请，县（市、区）工信管理部门审核同意后，报县（市、区）政府，各县（市、区）政府审核通过后连报送市工信局，市工信局再进行复核，最终将通行证发放申请企业。

彼时的黄戈因为觉得办理通行证过于麻烦，加上社区以及工程公司的规定和限制，他决定不出车。但10天过去，黄戈有些发慌了。对于北方最重要的工业城市唐山市，和他一样的货运司机不在少数。

但黄戈不知道该去哪里。他的搅拌车现在在厂里，搅拌站除了一部分此前逗留在那里的工人尚在干活，已经出来的人已经不能返工，其中也包括司机。

整个曹妃甸都一样，黄戈说。就像首钢，住在钢厂内部的员工能够在封控期间继续工作，但出了钢厂的暂时便无法返工。“封控之后，很多工程没办法开工，工地是哪的人都有，会被认为是风险容易发生的场所。”黄戈说。不过，3月31日晚上，他听说，附近开始出现了复工，滦南的一些工厂已经重新开工。

3月29日晚，唐山市发布《唐山市有序复工复产工作方案》，表示将坚持分行业复工复产，要按照民生保供和防疫物资生产企业优先复工复产、重点行业全面复工复产、重点项目有序复工和全产业链协同跟进的原则，坚持“一企一策”，全面精准有序推进企业复工复产。坚持人员封闭管理，复工复产企业要严格落实疫情防控各项措施，确保职工闭环式封闭管理，并保持相对静止，实行区域封闭管理，原则上职工只能在企业内部活动，不允许外出或返回居住地。

同时，唐山市依然要求坚持凭证通行制度。企业有序复工复产后的原料采购、产品销售等活动，跨县（市、区）的继续凭发改、商务、农业农村等部门制发的通行证通行，接员工返岗的车辆由企业所在地县级政府开具证明，各检查卡口在落实疫情防控要求的基础上见证放行。县（市、区）内部由各地自行掌握。需到市域外的，由所在地县（市、区）和市直相关部门负责“一企一策”协调解决。

3月31日晚上九点，躺到了第9天的黄戈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他说：“真的待不起了，怎么办，有找司机的吗，B2驾驶证。”

（陆贸丘、黄戈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