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瞿依贤 张英 陈默 如果从空中俯瞰2022年4月1日凌晨的上海，会看到一个历史性时刻：黄浦江东岸一侧的上海是完全静止的，而城市的另一侧则有些许流动。3：00，浦西进入静止，而后，浦东慢慢动了起来。生活在其中的超过2500万上海人，都需要遵循这样的规则。

“从我出生起，第一次经历黄浦江轮渡停运，”一位土生土长的80后上海人说。自从30年前浦东开发开放以后，人们就再也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象了。不过，对一个日增新冠病毒感染者超过5000人、一个月出现3.6万感染者的中国城市来说，政府的应急管理举措，已是最大限度地保留城市活力了。他们分两批在一半的城市区域进行封闭和检测。

这一次黄浦江东岸的使命，是为了取得对新冠病毒战斗的胜利——用最小的代价找到并控制所有的感染者，然后逐步实现清零。到4月1日3时，浦江西岸开始接替实行“全员静止、全域管理”。整个城市的准封闭状态，将至少持续8天。

这次剧烈的调整，对上海人影响巨大。新冠病毒已经在地球上肆虐了两年多，上海是全国甚至全球城市中卓有成效的防疫者。它甚至一度能将新冠病毒的管控区域，缩小到半径只有几米的一个奶茶店。极致的“精准防控”，不仅仅体现了上海城市管理的高效精确，也让中国保有人们体面之下执行“动态清零”的标杆样本。

然而自3月初发现奥密克戎病毒亚型BA.2之后，上海破防了。在接下来二十多天中，当地引为自豪的“流调——精准控制——消杀——清零”手段失灵。病毒肆意在城市里蔓延，感染者的人数还在迅速攀升。针对新疫情的准备不足，在医疗机构、基层社区的防控动作中不断暴露。主政官员在疫情持续快足月的时候，决心打破“不全员核酸”的决定。

基于中国强大的动员能力，困难和低落情绪的蔓延也没有改变绝大多数人的信心：上海无疑将取得这次“战争”的胜利。这次规模甚至超过武汉的疫情，在进入可控状态之后，上海能否形成成熟有效的模式来应对未来新冠病毒的衍变，是大家更关心的问题。

上海“半封”背水一战

4月1日凌晨3点，浦西1600万人开始在封闭的状态下，通过核酸检测筛查消杀病毒。两个小时后，已经封闭4天的浦东浦南地区才开始有条件解封。

几天前的27日，上海市的日新增新冠病毒感染者达到3500例，新增趋势已经延续了20多天。当地专家通过分析筛查结果，发现新冠肺炎疫情呈现区域聚集和全市散发并存两个特点，存在面上爆发的潜在风险。经过综合研判，决策者认为有必要采取更果断、坚决的措施，进一步降低人群的社会流动性。

到29日，上海当日新增确诊和无症状感染者近6000例，上海市30日决定以“彻底排查感染源，彻底摸清底数，彻底切断残留传播链”为目标，采取“全域静态管理、全员核酸筛查、全面流调排查、全民清洁消杀”等措施。

为收治无症状感染者和轻症患者，上海已改建2家体育馆、1家人才公寓、2家大型展览馆并投入使用。在3月25日启用的世博展览馆，集中隔离收治点的床位数可达到7500张左右，已经集结了来自上海5家三甲医院共894名队员，其中医护人员760人，包含医生129人、护士631人。3月31日上海新国际博览中心启用，该隔离点改造场馆总建筑面积超30万平方米，设计床位超过15000张，是目前上海最大的集中临时隔离收治点。

随着病例数的快速上升和蔓延以及集中救治点的启用，上海市现有生活和医疗资源极限承压。来自苏浙皖的医护力量从3月28日凌晨开始陆续集结到位，进入上海多地开展核酸检测工作，西安则陆续派出PCR实验小分队、三栖救援队等赶赴上海支援病毒检测和消杀等工作。与此同时，江苏常州市青龙新冠病毒核酸检测城市基地也做好30万管检测能力的设备、试剂等物资准备。

保障全市 2500多万市民的生活物资供应，对上海的统筹、组织、调度能力是一次大考。来自苏浙皖、山东、四川、云南、湖北等地捐赠的新鲜蔬菜，纷纷运抵上海。全国“菜篮子”基地山东，在保障原有供应链稳定的基础上，迅速建立供沪、供吉蔬菜联保联供机制，确定潍坊、临沂等5个市场保供基地，组织40台保供车辆满足应急物资需求。

当下局面对上海来说，是一次非同寻常的挫折。经济观察报记者查阅发现，在本轮疫情之前，上海在新冠肺炎疫情爆发以来大约发生过12次疫情，几乎都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和应对，传播范围较小，在最短时间内实现“动态清零”。

但这一次，老办法不灵了。

从 3月 12日开始，当地已经组织开展了三轮的核酸测试和一次抗原检测，但是“病例数量越筛越多，疫情的爆发点越来越多，感染面越来越大”。

上海以往抗疫做法中，最为人称道的是——最大限度减少对普通民众工作生活的影响。最近的一个例子是今年1月，上海出现一例确诊病例，该病例的工作地——静安区静安寺街道愚园路228号随后被列为中风险地区。该地址对应的是一家奶茶店，面积仅20余平方米。最小的中风险地区，当时迅速成为刷屏的美谈。

一位国际知名公卫专家评价：所谓精准，就是能不封尽量不封。上海有水平很高的一批疾控人员，哪怕入境客运量、货运量那么大，这也是他们过去做得好的原因之一。但问题在于，越精准，就越可能出漏洞。这是个悖论。抓得严肯定疏漏越小，但是对社会的影响会比较大。

该专家认为，目前上海防疫思路，跟全国没有区别，“理想状态下应该浦东浦西同时筛查，先从浦东开始，回头再去筛浦西，可能浦东比较严重，所以集中精力就筛浦东。虽然是先筛浦东，但浦西也不是完全松开的。其次是核酸能力，浙江和江苏一共调了2000个人来支持，说明核酸检测能力不足，要尽快控制重点区域。还有一点考虑，上海的防控一直注意尽可能减少对经济社会生活的影响，分两块，尽管运转水平比较低，有一半在运转。现在实际情况吃饭买菜问题看，这个决策是有效的。”

溯源：没管住的华亭宾馆

上海本轮疫情始于3月1日，此后逐渐蔓延。截止目前，官方所披露的病毒最早潜入不设防城市的坐标，是位于徐汇区中心地段的老牌五星酒店华亭宾馆。

据官方公布的流调，3月6日至3月10日，居住地址为漕溪北路1200号（华亭宾馆）的本土确诊病例和本土无症状感染者合计超过10名。上海市官方微信公众平台也在3月11日的推送内容中明确表示，华亭宾馆作为境外输入隔离点的管理疏漏，导致了此轮上海疫情的爆发。

3月15日，上海宣布对华亭宾馆集中隔离点开展专项调查，上海市政府副秘书长、市疫情防控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顾洪辉表示，此次隔离点管理疏漏引发本土感染并导致传播，影响巨大，教训深刻，“警醒我们要认真吸取教训，举一反三，严格落实隔离点等高风险岗位工作人员的闭环管理。”

目前，华亭宾馆的调查仍在继续，虽然已经不再是此刻的焦点，但是了解华亭宾馆的疏漏，有助于了解为什么这一次上海“破防”。

经济观察报了解，今年2月9日，上海华亭宾馆发布“歇业公告”，宣布于2月16日正式歇业，并展开装修改造计划。而装修工作刚刚启动一天，华亭宾馆即被征用为隔离酒店。

一位从上海入境的境外人士王密告诉经济观察报，其于2月进入华亭宾馆隔离。这不是他第一次入境隔离。对比之前在厦门经历的入境隔离，王密在华亭宾馆感觉最大的异样是测温方式：华亭宾馆的测温人员是进房间测温，他之前的入境隔离是自己测温或者工作人员上门掩门测温。

3月初，王密被转移到上海另一家酒店。据他回忆，华亭宾馆工作人员并未被告知转移的原因，“直接发了一套隔离服，要求统一下楼等待转移”。转移过程分多批进行，这些入境隔离的人员全都聚集在酒店大堂。但王密从凌晨3点等到下午才被转移。

华亭宾馆事发后，网传该酒店的内部通风系统全建筑使用一个通风道，无症状感染者通过通风道传播了病毒。一位接近华亭宾馆人士告诉经济观察报，华亭宾馆的空调开了大循环。

一位资深酒店从业者介绍，酒店空调有三类：大体量中央空调，分楼层集控空调，分客房单体挂机空调。经济型、中端酒店多采用后2类，大型全服务酒店都采用第1类，华亭宾馆也是大体量中央空调。

在一位公卫专家看来，华亭宾馆疏漏事件，单独来看或许是偶然，没有“严格落实隔离点等高风险岗位工作人员的闭环管理”。但入境人员的隔离，却是长链条事件，如果时间放得足够长，出现薄弱环节是一定的。

上述专家认为，上海承担了疫情期间入境航班三成以上，也增加了管控疏漏的概率。根据公开数据，2021年上海共承接了14137架次国际和港澳台航班，占全国的35.6%。2022年2月，上海承接的国际航班占全国的比例突破40%，达42.8%。货运方面，2021年，浦东国际机场的入境货运航班占全国主要机场入境货运航班的比重，超过北京、广州、深圳三地的总和。

何以至此：更狡猾的奥密克戎BA.2　

从华亭宾馆潜入上海的新冠病毒奥密克戎BA.2，也是引发香港、吉林等地疫情高位流行的罪魁祸首。同样，它也是全球目前主要流行的毒株。

据世卫组织3月22日发布的全球新冠病毒肺炎疫情周报，奥密克戎已基本取代包括德尔塔在内的其他所有新冠毒株，奥密克戎分支之一BA.2在全球已占据了近86%的比例，成为最主流的变体。

正是奥密克戎BA.2将香港第五波新冠肺炎疫情带入高峰，三个月中累计新增感染人数破100万。此后，奥密克戎BA.2又攻入东北地区的吉林市，自3月以来吉林市在严格管控下累计新增感染数超2万例。与奥密克戎BA.2赛跑的上海市，近一周内本土新增感染数激增，3月累计新增已达3.6万例。

经济观察报采访的多位专家表示，奥密克戎BA.2与疫情初期流行的原始毒株已经大不相同：具有致病性更弱、传染性更强、病程更短的特点，而这些特性决定了疫情防控措施面对全新挑战。

首先是BA.2的致病性与原始毒株相比已大为大减弱，尤其是对于已接种疫苗人群。

香港大学病毒学专家金冬雁对经济观察报表示，在香港99.9%的感染者没有症状或仅有轻微症状，“由于八成人口已接种两剂疫苗而九成已接种一剂，其中三分之一更已接种三针，大多数感染都是突破性感染，大量中和抗体在3-5天内出现，症状轻上加轻”。上海的数据也显示出这一特点，3月以来上海市无症状感染者比例约94%。

张文宏曾引用的英国《每日邮报》3月10日报道，新冠肺炎疫情在英国的致死率已经降至0.03%，即每1万例感染者中有3人死亡，致死率低于流感（流感死亡率平均为0.1%）。英国当前的完成疫苗接种率是85.9%，加强针接种率为67.5%。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声音主张用更宽松的眼光来看待新冠的变异体：既然不如流感威力大，那为什么不按照以往我们对待流感的办法对待。

然而民间对新冠病毒的讨论中，有一个被忽略的因素，即传染性更强。张文宏在3月25日的上海市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介绍，BA.2的R0值（基本传染数）为9.5，意味着一个人可以传10个人，而武汉疫情期间流行的原始毒株R0值仅为2.5-3（流感R0值一般为1-2），BA.2的传播力度几乎是早期新冠毒株的3-5倍。

除了传染性与致病性外，奥密克戎BA.2的病程比原始毒株更短，这将直接影响发现感染者的难度及隔离措施的有效性。

“奥密克戎BA.2的病程大概只有5天，5天过后它几乎不具有传染性了，如果要管控需要在5天内采取措施。但5天中的前2天是无法通过核酸或者抗原测出的，实际也就3天时间，这3天的传染性也是最强的。”金冬雁说，要抓住强传染性的3天窗口期，如果采取核酸检测一定要快，如果错过了窗口期再让感染者隔离可能是无用功。

国家卫健委副主任王贺胜3月18日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也表示，近期全球主要流行的奥密克戎变异株，特别是BA.2亚分支，较以往病毒株的传播性和隐匿性都更强，早期发现难度确实更大了，导致疫情发现时往往已经波及了一定的范围，可以说疫情处置、控制的难度也更加大了。

从这里就不难理解，上海在过去两年的12波疫情当中，能够通过快速地流调、快速控制病毒密集人群的方法，在这一次BA.2的肆虐中失效。因为当病毒被发现的时候，它早已突破了上海流调防控的包围圈。

3月31日，上海市委副秘书长、市政府秘书长马春雷当天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代表市委市政府向市民道歉：面对传染性、隐匿性极强的奥密克戎变异毒株，我们的认识不足；针对感染者大幅增长的情况，我们的准备也不够充分；同时，一些防控措施执行不到位、落实不到位，有的封控地区群众生活保障不够周到。我们诚恳接受大家的批评，正在努力改进。

两起哮喘病人悲剧

3月23日，上海市东方医院护士周盛妮哮喘发作，晚23时许抢救无效去世。根据东方医院发布的情况说明，周盛妮去世前曾到东方医院南院和仁济医院东院就医，东方医院南院急诊部因疫情防控需要停诊未收治，后周盛妮被送到仁济医院东院。

周护士被本院拒绝最终去世，在舆论中引发了巨大的刺激。从还算及时但相对简单的公开信息中，人们难以窥见全貌。

经济观察报从多个信源处了解到，东方医院南院急诊部此前出现新冠病毒阳性病人，院内有医护感染，门诊、急诊从3月21日晚上开始已经闭环消杀几天。而门诊、急诊的停诊和恢复都由卫健部门统一安排。

一位接近东方医院人士3月25日告诉经济观察报，因近期上海疫情大爆发，东方医院承担了大量的核酸检测采样工作。该人士所在科室的医护力量，约保留1/3在病房，另外的2/3均参与到核酸检测采样工作中，该人士估计全院医护的留守病房和外出采样比例也大致如此。

此外，东方医院的行政部门、职能部门员工几乎也全部参与到核酸检测采样中，会计、保安都有参与，“培训好了以后就出去采核酸，没日没夜地干”。

急诊关闭的时候，住院部还正常运转吗？上述人士表示，特殊时期如果是住院部的老病人，入院会更顺利一些，如果是新病人，不一定会很畅通。

周盛妮的遭遇，是疫情之下上海医疗资源挤兑的一个缩影，上海的阳性感染者陡增，医院一方面因阳性感染者或密接的停留而停诊、消杀，另一方面还要抽调大量人手承担核酸采样工作。

另外一个哮喘病人的不幸死亡，被很多人认为是120急救医生的冷漠不当导致。这位家住浦东航昌路的哮喘病人当时病情紧急，家属和志愿者向120急救车上的医生求救和借心脏除颤仪遭到拒绝，经现场核酸医生的抢救无效而死亡。

因为小区封闭、院区消杀停诊、涉阳封闭管理、资源不足等诸多疫情管控之下，出现了一些类似上述哮喘病人那样，无法得到及时良好救治的案例。

家住闵行区的黄为，是一位患病20多年的尿毒症患者，一直在上海曙光医院做血透维持生命，在疫情前是两天一次血透，因为疫情他现在已经错过了5次血透，连续四五天不敢进食、喝水，全身浮肿乏力，并已出现严重呕吐症状。

3月27日黄为被查出新冠病毒阳性，30日被送至上海市第五人民医院隔离，但第五医院无法满足新冠阳性患者的血透需求。通过网络求助，31晚黄为被送至上海公共卫生中心，不过直至4月1日中午，他仍未被安排进行血透，与黄为同病房还有几位新冠阳性血透患者，他们被告知血透机器有限，需要等待。

针对这样病例，上海高频率地信息发布和政策纠偏，表现出了较快的反应速度和纠偏能力。3月25日凌晨2:40，上海东方医院就吴盛妮去世发布说明，上午10点，上海市卫健委主任邬惊雷表态“一定要加快对医院的流调，及时甄别风险人员，及时做好环境的采样和消杀，尽量减少对正常服务的影响，尤其是急诊服务，做好告知和引导，保障群众的急救需求”。

26日，上海市提出了更加明确全面的接诊保障要求：“根据综合研判医疗机构的疫情风险，精准划定封控范围，按规范开展环境消杀后立即开诊，对急诊、发热门诊、透析室、手术室、重症监护室、孕妇分娩室等，‘非必要不封控’。要加强对封控区居民的医疗保障，医疗机构要做好与地区对接，提供绿色通道，严格落实首诊负责制和急危重症患者抢救制度，确保急危重症患者得到及时救治，特别是三级综合医院、儿童专科医院的急诊、发热门诊等不得随意停诊，做好各种人员的个人防护和资源调配，确保服务不中断。”

据经济观察报了解，在本轮疫情中上海市政府已成立了急病重病专班，微博上的“抗疫求助超话”有专人负责对接。同时，上海市共青团还与腾讯文档、上海财经大学团委合作开发了上海青年战疫互助文档。

一位社区物业工作人员表示，过去居民拨打120的时候，等待时间普遍很长，小区里一些病人上午拨打120，到了第二天凌晨1点多都没有等到。31日镇里开会通知各个居委会称，接下来会有大巴接送病人，速度比原来快了很多。

接近上海防控疫情决策者的信息显示：随着病例数上升和集中救治点的使用，上海医疗业务力量捉襟见肘。政府要求除了保障最基本的门急诊和住院治疗之外，全市医务力量都要扑到疫情防疫上来，市区两级卫健部门统一调配医务力量，“甚至开始招募身体还比较好的退休医护、医学卫生学校的力量作为志愿者”。上海正在动员两年前的援鄂医疗队成员，作为骨干和牵头人派驻到集中救治点。要把防止感染摆在突出位置，强化医务人员的自我保护。

基层服务的超标超负荷

在奥密克戎BA.2面前，不仅仅是医护资源出现了挤兑和短缺，城市基层管控层面也显得捉襟见肘。

近日《上海疫情，给我一耳光的不是数据，是居委会》一文在朋友圈热转，文章直指闵行区江川街道一小区闭环管理期间，暴露信息不对称、不透明、核酸检测混乱、买菜困难、进出人员管理不严格等问题。

经济观察报记者采访中发现，上述问题是上海基层疫情防控中反映出的“通病”。尤其是在一些老旧小区，由于物业的缺位、居委会人手不足、经验不足原因，直接导致了疫情封控中的基层管理漏洞频出。

平南三村是闵行区古美街道目前疫情最严重的小区之一，在小区封闭一周后仍不断有人发生感染。在小区封闭7天，经历4轮核酸出现异常后，一些“漏洞”才被补上。

其实从3月18日开始，平南三村小区就和附近一些小区一起，按照街道要求，进行48小时封闭，同时进行两轮核酸检测。此后六天里居民们连续做了四次核酸检测。除了接到通知继续封闭，居民没有收到任何异常信息。

直到24日，居民们才发现，上海发布和“今日闵行”公众号上出现平南路61号确诊。而平南路61号正是平南三村底商楼栋的位置。

让居民们惊讶和害怕的是，门店的商铺和小区里是相通的，楼栋北面的是居民正常进出的楼道，而底层南面的门则作为商铺对外营业。商铺的人可以从后门、窗等进入小区。甚至在小区封闭期间，还不断有居民从底商后窗购买一些日用品和食物。

“底商后门通道则应该由物业负责的，即使没有疫情，物业也需要封闭这些通道来保障小区安全。”宝山区某小区物业经理秦梅介绍，“上海有很多住宅小区都有底商，我们小区在2020年就组织把底商的后门全部封闭了。”

虽然底商开在小区的楼栋里，但由于沿街商铺都归属于市场和行业（市场监督局、工商）直管，有公共的核酸检测点，无法纳入居民区的核酸检查。这也可能造成衔接上的脱节。

作为抗疫的关键节点，核酸检测在不同小区在封控中的也存在巨大差别。秦梅介绍，虽然核酸检测有相关不聚集的规定，但实际操作还是需要由居委会、物业、志愿者共同谋划和布置。秦梅表示，为了避免核酸时聚集造成的交叉感染，参考周边小区的方法，居委会和物业一起想出来由楼组长举牌带队下楼，以避免聚集。物业人员和志愿者还一起在地上贴了1米的间隔线，引导居民们按线排队。并且楼组长负责核对、登记本栋楼做核酸的人数。确保不漏掉。

多位市民向记者表示，在一些老旧、公租房小区内一直是采用喇叭叫喊方式聚集在空地处做核酸，并未做登记。有些小区甚至出现阳性关病例后仍然采用聚集方式，直到需要单人单管核酸时，才改为分楼栋做，并有需要用表格打勾、登记。

一位参与核酸检测的志愿者透露，虽然疫情之前登记过小区住户，但有些登记了，但人不在我们小区居住，每家每户很难核对上。所以小区核酸检测是按照人数来算。做核酸达到80%即完成了全员检测的目标。

一位物业企业人士表示，核酸检测方面，因为早期政策没有强制，确实存在居民不配合的情况。后来政府出台了政策，要求必须进行两次核酸，如果没有检测，随行码就会变成黄码，这一问题得到了一定改善。

秦梅介绍，在一些小区里，居民仍然聚集在小区门口的货架上拿快递和外卖，由于封控期间购菜需求较多，门口常常聚集了很多人，也有不戴口罩就前来拿快递和外卖的居民，但均无人管理。

造成上海这些疫情期间管理的“参差不齐”的原因在于，本身小区管理能力和水平的区别。上述物业企业人士介绍，一般来说,比较大的小区，比如10万方以上的，物业工作人员会在40名左右。社区工作人员10名左右。上海一些老小区人手配备显然不足。在秦梅负责的小区，1300户居民有50个物业人员和6居委会工作人员。而平南三村物业和居委会成员加起来只有10个人，要服务于1800户。

该小区的居委会人员介绍，街道办人员主要是发放物资。小区内的消杀工作还主要由物业在做，但物业包括两名保洁人员只有5个人，许多消毒工作都是由物业经理亲自来做。

上述人员表示，除了居委会书记外，居委会只有4个人。小区封闭期间，一名工作人员怀孕了，而居委会主任并不是小区里的，所以不能进入，否则进来被封了就出不去了，有时候会在大门口维持秩序。一人则需要留守在居委会开外出证明。

秦梅介绍，小区的疫情防控仅靠居委会和物业的人手远远不够，几乎所有小区都招募了一批志愿者。志愿者、党员和社工都是由居委会负责管理调派，这也考验居委会的组织安排能力。

上述物企人士介绍，在分工方面，小区物业工作人员、社区工作人员、志愿者和党员，整体听从居委会的指挥，居委会负责发布区里、街道的防疫政策，在核酸检测时负责医生和社区之间的对接，在极端情况下负责小区和楼栋封控、解封等相关政策的发布，指令的下达。

秦梅介绍，通常来说，居委除一名居委会主任、一名书记外，其他干事通常各自负责诸如生育、宣传、服务老人等条线工作，但是平时工作比较轻松，一般8点上班，四点半就下班了。现在突发工作量增大，协调上可能会有一些困难。“物业和居委会的属性不同，居委会工资由政府发放，我们的工资由收取的物业费构成，只有把各个条线的工作做好了服务，业主满意了，业主会来交物业费，这也就要求我们要具备服务意识，所以说物业的工作跟居委会的工作是没有办法去相比较的。”

另一方面，小区长时间封闭期间的高强度工作对全体物业、居委会人员都是考验。“大家都已经在小区里十几天，都在办公室里打地铺，每天工作到晚上11点，到凌晨也是常态。”秦梅介绍，“有的时候居委会会连夜通知我们准备核酸检测，我们就要通宵做好现场布置。”

未来的抗疫

4月1日，上海市委书记李强等主要上海干部分别前往徐汇、静安、黄浦、普陀、青浦等区，实地检查第二批地区核酸筛查推进和民生保障、应急就医工作落实情况。

李强指出，当前正处于疫情防控最吃劲最关键的阶段，必须坚定信心、毫不松懈。要坚决贯彻习近平总书记重要讲话和指示批示精神，全力以赴、扎实细致做好这一轮面上核酸筛查工作，态度要更坚决、行动要更迅速、举措要更严密、服务要更周全，为确保市民安康、城市安全而努力奋斗。

同日举行的国务院联防联控机制新闻发布会上，中国疾控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表示，密克戎变异毒株流行显示出来的传播隐匿性和速度快的新特征，使得动态清零的难度更大了、动态清零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更长了，但只要我们从严从实从快把防控措施落实到每一个环节，一定能够实现动态清零的目标，现在也必须坚持动态清零。

吴尊友介绍，奥密克戎BA.2.毒株流行传播速度快，短时间内会产生大量的感染者，且造成的死亡总数依然很高。通过分析国外一些国家公布的数据可以看出，奥密克戎毒株流行期间造成的死亡数，比德尔塔毒株流行期间同期造成的死亡数还要高。这说明，奥密克戎毒株的流行，对一个国家或地区的危害依然是十分严重的。因此，必须力争在短时间内控制疫情。其次，我国的防控实践证明，动态清零，依然是控制新冠疫情的最经济、最有效的防控策略。

吴尊友认为，针对无症状感染者发现难的挑战，接下来要通过大数据协助流行病学调查理清传播链，另外要将监测防线再前移一步，通过“抗原筛查+核酸诊断”的监测模式，尽早发现无症状感染者，切断传播链条。

上海集中隔离点医疗救治组组长、瑞金医院副院长陈尔真4月1日在接受人民日报旗下媒体采访时表示，看形势发展，无症状感染者量太多的话有条件可以居家隔离，当然要配合一些措施，最关键是个人依从性问题。

在总结香港第5波疫情教训时，病毒学家金冬雁认为快速抗原自测发挥了重要作用，抗原自测以快打快，有利于早隔离，特别是对有可能造成超级传播的感染者实现早隔离。

针对上海此轮已多区扩散、感染者规模较大的疫情，病毒学家常荣山建议采取抗原检测的方式，快速确定中高风险区，确定后再对中高风险区人群进行一对一的核酸单采。“集中进行全员核酸有传染风险，针对奥密克戎BA.2，核酸检测时已感染者将口罩取下呼气就会形成气溶胶，后面的人很容易被感染。”

基于BA.2致病性弱、病程短的特点，在集中隔离场所紧缺时，专家们建议无基础疾病等高风险因素的感染者可居家隔离。

常荣山建议，居家期间在共用卫生间时阳性感染者一定要佩戴口罩，使用完卫生间后，冲水时盖上马桶盖，再用消毒液、肥皂等将卫生间用水清洗一遍，病毒在水中存活的时间不会太长。同时，常荣山提醒，在有无症状感染者居住的楼栋中，还应尽量避免乘坐电梯。

经济观察报了解，在全面筛查完成后，上海市可能会按照国家的三区管理，即划分封控区、管控区和防范区。对封控区实施足不出户、服务上门；管控区实施只进不出、严禁聚集；防范区实施非必要不出防范区、严禁人员聚集等防控措施。

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上海市新冠肺炎医疗救治专家组组长张文宏在3月14日发表的文章中提到：“对于未来抗疫，我们应该有很清晰的思路，而不是整天在争论是清零还是共存。一、病毒的病死率已经很低很低，在已经实现群体免疫的国家，病死率已经低于流感。但是我们中国如果现在迅速开放，会引起短时间内大量人群的感染，即使再低的病死率也会造成医疗资源挤兑和社会生活的短暂休克，对社会和家庭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二、我国现在高龄和患有基础疾病的人群中，相当高的比例由于害怕疫苗接种的副作用，还没有充分接种，一旦普遍感染，后果不堪设想。下阶段我们无论如何要对这部分人群做好保护。三、通过最近全国各地的疫情应对情况看，无论是在心理上还是社会资源的配置上，还没有做好应对大量病例同时出现的准备。因此，近期我国继续采取社会面清零策略，将传播极快的奥密克戎第五波疫情压制在完全可控的水平是非常重要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会持久性地采取封城和全检测的策略。”

对于未来中国防疫的前景，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全球卫生高级研究员、西东大学（SetonHallUniversity）外交与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暨全球卫生问题研究中心主任黄严忠建议，“第一，尽快把老年人保护起来，通过有效疫苗，特别是第三针，预备好有效药物，特别是口服药物。第二，尽快提升公共卫生应对疫情爆发的能力。第三，扩容重症病床。几个措施多管齐下，我相信中国可以应对放开带来的冲击。”

（应受访者要求 秦梅、王密、黄为、方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