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妈妈一手托两家

刘晗2022-03-10 11:57

 刘晗/文 一边是打工的东家,一边是繁杂的家事,情势逼得职场妈妈长出“三头六臂”一手托两家,练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本事。如此强大的职场人绝非传说,大概率就是你我身边的普通人。

在女性成长过程中,关于婚姻和生育的每一个重要决定都足以影响其一生,若处理失当的话,足以酿成人生危机。在大众的刻板印象里,女性情感脆弱、容易受伤。然而女性又是不断嬗变的,从分娩时刻绝望难忍的痛苦,到初为人母掩饰不住的喜悦,从面对家务琐事从起初的瞬间抓狂,再到逐渐习以为常。当她们以自身弱点武装自己时,就是她们最强大的时候,也正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支撑她们变身“超人”。在他人眼中,母亲强大到无所不能,然而个中滋味冷暖自知。

电影《爱情神话》里,马伊琍饰演的角色就鲜活呈现了事业与家庭重压之下单身职场妈妈的双面生活,除却朝九晚五,回家还会迎来第二轮“轰炸”,体力和精神无时无刻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也许只有女人才能读懂女人,女权主义者安·奥克利 (Ann Oakley) 同时也是一位母亲,身为社会学家,其研究聚焦于当代女性的核心议题。上个世纪70年代,她采访了六十多位女性,代表作《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和《初为人母》,即是从她们的真实故事和切身感受中挖掘出的与女性婚姻、生育、养育相关的心路历程,揭开生育背后女性处境及其隐藏的社会文化和历史意义。

职场妈妈

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
[英] 安·奥克利/著
汪丽/译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0年月9

 

当妈的档期

身处快节奏的都市生活,罗列在人生日程表上的所有事项都等待被一一勾销。在职场上站住了脚,衣食无忧且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人生就会更上一层楼——寻求归属和爱的需要。诚然,婚姻生育对女性的影响要远远大于男性,“当代大部分女性会在25岁前生下第一个孩子,这样30岁前就可以完成怀孕和母乳喂养的人生事项。而女人怀胎十月、抚养子女之时,男人正处于而立之年,面临着择业晋升的选择。为人父母之后,不到35岁,两性关系就几乎被逐出家庭生活。这时,女性想要在外追求个人职业是处于不利地位的。”

尤其在当代社会,对于生育的讨论不限于自然层面,而是被赋予了更多的社会意义。面对新生命的降临,其间有着太多不确定性,就像开启未知的旅途。因此,“母亲”这一新角色的解锁实属不易,牵涉着包括家庭在内的公司、医疗、育儿在内的各个环节,而且每个阶段都至关重要。

对于准妈妈而言,首当其冲莫过于接受一套令人不知所措的医疗流程:定期产检、孕期保健、日常监测……这一系列程序的突然介入免不了舟车劳顿,孕期的各种尴尬也只能自己承受,即便有家人陪伴,也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无助感,时不时就会萌生出焦虑的想法:会不会中途流产,分娩过程是不是像传说的那样恐怖,宝宝出生时能否健康安然无恙,身体发现异常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惊恐万分。

除此之外,还会考虑到产后能不能尽快返回职场,适应快节奏的生活,这些都为产后抑郁症埋下了隐患。怀胎十月期间,准妈妈在家、公司、医院三地之间多次奔波,还要见缝插针处理工作,兼顾自身的KPI业绩,周旋于严苛的考勤制度,总之尽量保证和办公室其他人同等节奏,减少特殊化,这样才能避免裁员时被优化。如此煞费苦心地经营孕期职场生活,筋疲力尽无心应战是常有的事,这仅仅是职场妈妈的开始。

女性究竟在何时解锁新身份成为母亲,是职场人的头号难题。在新人辈出、竞争激烈的时代,办公室里的准妈妈,就意味着自动退居二线,无缘出差加班,也代表着暂时放弃升职,至少几年时间不被重用。她们按下了事业暂停键,被他人误以为转变了人生赛道,毕竟机会不等人。

职场女性一旦有了生育决定,就无形之中为了新生命的诞生舍弃了自身的一部分。这样的损失可能是一时的,随着产后复出而恢复常态,但也可能难以挽回,事后减薪降职、调离原岗甚至借机裁员的案例不胜枚举,因此,在一段空档期之后,是返岗再度发力还是待业在家做全职妈妈,也成为她们未来人生的必然选择。 

职场暗藏风起云涌,只要置身于江湖就身不由己。在光鲜里的娱乐圈,年轻时立志做“拼命三娘”,叱咤影坛,遗憾地错过最佳生育期,老来追悔莫及的女星大有人在,也有孤注一掷敢冒风险的高龄产妇。对于黄金生育年龄的说法也甚嚣尘上,安·奥克利有力抨击了这种偏见,“女性可以平安轻松分娩的黄金时代从来是不存在的,不仅如此,一味地谴责现代产科实践反而是一种倒退……这也依赖于允许女性做选择,不仅将决定是否生育的权力交还女性,也将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生育的权力交到女性手中。”不管是有理可依的数据,还是身边鲜活的例子,都只能成为参考的对象。汝之砒霜,彼之蜜糖,人生轨迹因人而异,选择在哪一个节点当妈,无论是自身年龄还是外界因素都阻挡不了的事情。

全天候打工

如果说孕期的不便制造了障碍无数,那么更严峻的问题还在后面。几乎所有产妇都会有这样的错觉,怀孕时私以为“卸货即完工”,生完后却感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初为人母毫无经验可言,回想往昔单身生活无事一身轻,再看看眼下需要应对的麻烦和肩负的责任,两种状态的落差天壤之别,成就感顿时不复存在,连宝宝可爱的笑容也难以治愈。

安·奥克利感慨道:“我曾以为孩子是人类的快乐源泉,但我没有意识到这得有一个大前提:首先你要将孩子哄开心了,而这可能意味着连续几个月的不眠之夜和自顾不暇。我曾将生育想象成充满强烈喜悦与成就感的时光,它将自动抵消彻骨疼痛。但当我回忆起初次生育时,那时的自己只是个情绪消极的病人,萎靡不振,孤单又恐惧,只觉得难逃宿命,全无掌控人生的成就感。”

妻子、家庭主妇、母亲,从结婚到生子,女性身上的标签与日俱增,接受自我身份转换的关键是要守住心理防线,若一时难以适应极有可能引发产后抑郁症。从换洗尿布、喂奶再到理解宝宝说话等诸多细节,自然成了母亲应尽的义务,起初无不令人抓狂,也逼迫她们在逐渐摸索中练就了“预知未来”的本事:“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虽是句调侃代沟的玩笑话,但背后确蕴含着深刻的育儿经验。这也可以解释公司为何多聘用女性做秘书一职,她们举一反三,习惯将母性经验带入到职场之中,凡事要想在前头,预先做好规划和安排,这是身为人母锻炼出来“预言家”的特殊体质。

从孕产妇到母亲,女性的角色也从被重点保护的对象,降级为一推三六五的“背锅人”。她们要兼顾家庭和工作,而抚养孩子的重要使命则划拨到了家务的范畴之中。朝九晚五下班后便进入了一家无薪可付的“隐形公司”,白天挣奶粉钱,晚上带宝宝,等于为两个“东家”全天候打工,谁也不敢怠慢,职称妈妈好像就没有下班的时候,更别提腾出属于自己的时间了。

“身为母亲的女人不再属于自己”的传统观念之所以根深蒂固,是因为很多人认为带孩子、做家务始终是女人擅长的事情。男性肩负起了养家的重任,既然女性无法在职场中获得一席之地和可观的报酬,就有理由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养育孩子上,所以在百货商场、超市、学校附近、辅导班、游乐场或者亲子活动,很多时候陪在孩子身边的都是母亲。

在家庭工坊里,父亲扮演着公司老板的角色,而母亲则不断从公司转场到家庭,像是永远在听令的服从者,等着被分配任务,等着发薪、等着孩子长大,等着负重后的解脱,也等着她们循环往复的平淡人生翻盘。而这种被动的姿态并不陌生,从幼年起就伴随着她们,总有好为人师者对她们指指点点,初为人母时被有经验的人告知,为了自然分娩、母乳喂养要保持健康作息和饮食,竭力达到媒体宣扬做一名合格母亲的标准。

当一切积极的考量都是基于孩子成长的,母亲完全沦为生育、陪伴和照顾的工具人,分娩之后便在家里失了宠,成了无档期、无休假的长工。孩子的哭声,灶台上煮沸的食物,加之工作中无处发泄的火气,考验着母亲忍耐的极限。被家务折磨得精神抑郁恍惚的母亲难逃“绝望主妇”的魔咒,任何种族和阶级在这个问题上都无从幸免。

归属与责任

在当代,生育关乎着个人权力、家庭政治以及社会体系,在有着全世界最高双职工家庭比率的中国,归属与责任之间的博弈很可能爆发家庭革命。职场妈妈为了捍卫自身的独立,宁可牺牲自己的社交生活也要平衡家庭和事业,跌跌撞撞习以为常。如果她们放弃工作做家庭主妇,看似解决了家里由谁带孩子的问题,无论丈夫还是父亲貌似都可以长舒一口气了,然而事实上只是一个问题替代了另一个问题,她们始终无法逃脱父权制的压迫,无关乎她们个人是否有工作。

虽说男女平等,但在家务和育儿分工上“甩锅”的情况并不少见。男性大可以工作为挡箭牌,宁可当甩手掌柜,也不主动担负起养育的责任,不少离婚案件即是以此为导火索。因为在女性身体和生活方式发生改变的过程中,男性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微不足道,毕竟孕期各种反应和不适,当妈之后的身心调节,谁都替代不了。不仅如此,经济不独立,身处贫寒家庭的女性还要承受恶劣的生存环境,甚至粗鄙的言行侮辱。

当然,母亲也会因持续工作引发不满情绪,而且并非所有男士都试图推诿或者帮倒忙,《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里剖析了男性参与育儿工作的内幕,“男人可以通过参与育儿工作来缓解这一困难,但从女性的角度来看,这种趋势可能是一种恶化和倒退。男人喜欢的育儿活动,一般是与孩子们玩耍,带他们外出和哄孩子上床睡觉等。很显然,他们对抚育孩子的另一面:如工作般、例行常规、不太愉快的体验,则强烈反感。父亲角色的此种扩大 (enlargement) 对于女性来说是个不幸的改变,因为她们从中得不到半点好处,除了暂时有点空闲可以去做家务活。与此同时,她们还失去了一些父母陪同育儿的情感回报。对家务的满意度可能是有所提高,但这是以牺牲养育孩子的满意度为代价的。”

男性以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哄孩子,显然外出疯玩这样解放天性的游戏有着四两拨千斤的效果,与母亲教条式的管理相比,活泼的互动更能赢得孩子的好感。在孩子眼中,母亲经常把管教他们视为家务的一部分,日久天长对于家事日渐麻木,以清理、收纳的心态去处理母子之间本该以情感化着落的关系,亦是不得已而为之。这种情势下塑造出的“严母慈父”形象,对于长期默默付出的女性来说稍显不公。

孩子一旦出生,就会成为母亲人生的主角。她们可以忍受孤独、单调的家庭生活,日复一日的劳作和终年累月的牵肠挂肚,

“妈妈就是厨房,厨房就是妈妈。妈妈真的喜欢厨房吗?你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妈妈从来就是妈妈。你只是把妈妈当成妈妈,你以为妈妈天生就是做妈妈的人。”

韩国作家申京淑在小说《请照顾好我妈妈》以平等的视角看待母亲,在为子女奔波的路上,卸下自己的属性,而他们长大,她却蹒跚而行,跟不上步伐,不得不穿越厨房无尽黑暗的隧道,无奈地做残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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