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郑淯心 “我以后不会在北京发展了”。

当北京有四家茶馆的个体户老板王鹏（化名）说出这句话时，他已回到老家河北邯郸有两个月了，这期间他一直在寻找下个生意机会。

在过去两年时间里，王鹏开在北京的四家茶馆累计关闭了七个月，北漂几年赚得钱在这一段时间几乎全都搭了进去，就此失去信心的他回到了老家。在王鹏回来之前，妻子一直在邯郸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而他长期以来也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

王鹏是个体工商户的代表，疫情影响还未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消散。据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统计，截至2021年底，全国登记在册的市场主体总量达1.54亿户。其中，企业4842.3万户，个体工商户1.03亿户，他们组成了经济系统里的毛细血管，按照个体工商户平均从业人数为2.68人，以此推算，全国个体工商户解决了我国2.76亿人的就业问题。

《2021Q4中国小微经营调查报告》显示，2021年第四季度小微经营者平均营业额为12.9万元，对比前两个季度有小幅波动，有小幅下降，近一半小微营业者的营业收入低于2.5万元，持续保持糊口型的特质，第四季度小微经营者的净利润约为2.5%，与前两个季度相比也有回落。这导致小微经营者对2022年第一季度的经营信心总指数下滑至荣枯线以下。

2月18日，为促进服务业从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中尽快恢复，国家发改委、工信部、财政部等多部门印发《关于促进服务业领域困难行业恢复发展的若干政策》，包括餐饮企业员工定期核酸检测要给予补贴、暂退旅游服务质量保证金等。此前，四川发布10条财税政策支持中小微企业和个体户发展，不少省市也发布了对个体户的纾困政策。

政策的东风，有多少能吹进个体户的家门呢？

关两个月一年就白干了

王鹏是2003年来的北京，那时在他的眼中北京遍地是黄金，他相信只要勤奋肯干就能赚到钱，带着憧憬王鹏投身到了贸易生意中，但是由于资金需求量太大，再加上电商崛起和消费者习惯的改变，生意越来越不稳定。

王鹏心里一直有个想法，一定要在北京落个根，最好的选择就是自己开个实体店，于是动用几年工作的积蓄，王鹏在2018年的北京开出了第一家茶馆，就此成为了一位真正有实体店铺的个体户老板。

那时的生意很好做，茶馆的利润率可以达到25%，远远高出餐饮行业的利润率，八个月之后王鹏就回本了，于是他加快了开店速度，在第二家店铺开张半年后，又连续开了两家店，全部投资800万元，这是他在北京赚来的所有钱。可是没想到的是，成本还没收回来，疫情就来了。

生意急转直下，王鹏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以前一家店一个月流水16万元-21万元，疫情关门之后，四家店的利润直接从正数跌至负数，其中一家店甚至差点倒闭。最困难的一次是，房东催租，一次性要交195万元，王鹏一时凑不上钱，只好让房东把之前的押金扣了。

王鹏算了一笔账，茶馆关门两个月，一年就白干了，茶馆最大的支出是房租和人工，员工的工资、社保、吃住占总成本的30%，2020年初国家鼓励房东减免三个月房租，有两个店的房东响应政策号召，减了两个月房租，但也有没有减免的，王鹏表示理解，房东也要还房贷，也要生存。

同样的遭遇也发生在张欣（化名）的身上。她是一家山西菜馆的老板，她开在北京三里屯的店，由于与企业食堂相连，迟迟不符合开业条件，2020年关了一整年，而租金也只减免了两个月。

借不到钱

实体店虽然由钢筋混凝土制成，但其实脆弱如浮萍，不仅是疫情带来的关店危机，日常经营中也总有各种意外，打得个体户们措手不及。

2021年8月，扬州一家棋牌室一下子被确诊出54位新冠肺炎病例，为阻断病毒传播，江苏省45371家棋牌室、麻将馆全部暂停营业。

不仅是江苏，北京的棋牌室也被叫停，王鹏的业务受到了影响，他感到不公平。

王鹏认为自己的茶馆与扬州棋牌室有很大不同，首先是模式不同，扬州棋牌室是大通铺，空间是相通的，而茶馆是包间形式，人群和人群之间有区隔；其次是群体不同，扬州棋牌室以老人为主，防护意识可能不强，但是他的茶馆一直采取严格的防护措施，来的客人都要登记、检测体温，可即便如此，街道还是让棋牌室暂停营业。

看着账面亏损进一步扩大，王鹏不免抱怨：“政策太过于‘一刀切’，我们服从防疫政策，可是亏损的后果只能自己承担，个体户如何保生存？”他希望政策能具有一定的弹性空间，更人性化。

持续亏损让王鹏的现金流也出现了问题，疫情前，他从未想过银行贷款，因为他下意识的认为，银行是不会放贷给他这样的个体户的。

疫情之后，他看到国家鼓励银行给中小微企业贷款的新闻，也去银行申请贷款，但银行工作人员回复他，资格不够，茶馆场地都是租的，茶馆里的茶器、麻将桌也不能当做抵押物。他计算了一下，如果以个人身份借款，借不出来多少钱不说，还要在短时间内还本。

虽然有不少投资人找过张欣，但她没有接受过融资，并不是思想保守，她觉得拿到融资就要开新店，“如果不能让别人赚钱，那就不拿别人的钱”，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加上资金流健康，张欣也没有向银行申请过贷款。

找出路

尽管生存艰难，但个体户的优点恰恰在于坚韧，他们灵活且有韧性，总是想法设法地要活下去。

疫情之前，张欣的门店只有堂食，外卖占很小一部分。疫情后，她的山西菜馆尝试做过预制菜，烧肉、丸子等熟食，一经推出受到消费者欢迎，临近春节，山西菜馆还推出了年夜饭礼盒，消费者购买后简单处理就可以在家吃上丰盛的年夜饭，吸引了不少山西客人专程来购买。

张欣观察到消费需求正在发生变化，消费者不仅要求菜好吃，也很在意餐厅的氛围环境、服务态度。2021年8月，做了二十年山西菜后，张欣尝试开了一家广东火锅店，也卖顺德菜，她寄希望于新的尝试能带来新收获。

开在东莞市厚街镇的四月咖啡馆也没能逃过疫情的影响，但是凭借美团外卖，创始人黄宝仪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对于创业新手黄宝仪来说，她更知道自我进步，寻找新出路的重要性。

一开始创业时，她因没有核算好整体成本和利润而白忙活了好几天，咖啡馆最开始的定位也并不清晰，仅凭自己喜好卖贵价咖啡，但后来才发现，当地消费者更喜欢特调果茶。在不断的调整中，四月咖啡馆如今已经走上了发展的正轨，咖啡馆里多了生日蛋糕，现在店里蛋糕业务比重已经超过了咖啡，蛋糕需求量大，而且客单价还高。这让四月咖啡馆看到了希望。

有人欢喜，有人暗淡，王鹏想起之前逐梦北京时，最爱听《北京欢迎你》，而现在他感觉北京在“赶”他走，看着自己的店一点一点“死掉”，他的心凉透了。

“不干是不可能的，干又没有方向，干小的入不敷出，干大的没有本金”，这是王鹏现在的困境，家庭不允许他继续在北京亏损，孩子和老人都需要照顾，北漂是为了挣钱，如果亏钱还漂什么呢？

又是一年全国两会临近，王鹏关注到有政协委员建议延长连锁经营企业房租减免期，他问记者：“这条建议能实施吗？”他迫切地希望给茶馆找到一条生路，但又心知希望渺茫。

在邯郸的几个月，他一直在做市场调研，考虑找几个人合伙开个粥店，邯郸收入水平不高，高端消费恐难支撑，而粥是平常老百姓都消费得起的。

和王鹏不同，张欣还坚持在北京精心经营着菜馆，而且政策的东风也吹拂到了这家门店。张欣介绍，过去两年，餐厅的增值税减免2%，一年省了几万块钱，虽然不多，但这是政策带来的切实好处。

2月18日，国家发展改革委等14个部门印发《关于促进服务业领域困难行业恢复发展的若干政策》中提到，对于餐饮行业，政策有了更加明确的支持措施，如鼓励有条件的地方给予免费核酸检测，其他地方则给予不低于50%比例的财政补贴。再如引导金融机构加强与餐饮行业主管信息共享，运用中小微企业和个体工商户的交易流水、经营用房租赁以及有关部门掌握的信用信息等数据，提升风险定价能力，更多发放信用贷款。

张欣说，虽然目前没有得到核酸检测的财政补贴，但餐饮业本身和冷链相关，涉及冷链的员工一直是免费核酸检测，此前餐厅全员也享受过两次免费核酸检测。

对于张欣来说，她更加期盼提升专业能力的扶持，比如国家能不能组建一个餐饮业的学习互助平台？她觉得餐饮企业之间都不是竞争关系，“消费者今天来你这吃，明天肯定去别家吃，如果有一个平台，大企业分享经验和资源，小企业们互相交流学习进步，这样才能一起促进餐饮业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