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道和时代需要
今天编辑部给我的任务,是讲讲什么样的选题是经观需要的。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首先,是我们需要什么样的选题?还是时代需要我们做什么样的选题?我希望这两者是合而为一的。但实际上,很多时候这两个问题是分离的,一个是我们自主的选择,当我们说经观需要什么样的选题时,这个语言本身就是从我们出发,带有主动选择的味道。但说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选题?这两者是有差异的,时代需要什么样的选题,更多是从客观的、我们服务的对象出发。
当然,理想的状态肯定是我们主动选择的和客观需要的,是完全吻合的,但是真的做到了吗?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可能没有认真思考过。它存在还是不存在?
《经济观察报》从创刊到现在二十多年了,我们报选题的时候怎么报的?我这周、这天有个什么要写,大部分时候是这样。我不知道你们报选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当天、当周我所在的这个领域有多少是应当被报道,而不仅仅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报道。
很多时候是,这个事儿正好我知道,对吧?这也是人之常情。但实际上,你知道它,它就要被报道吗?这理由充分吗?我们大概很少从这个角度出发去考虑问题。
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无论如何,它起码应该是两者的结合。可能我们做不到更多地站在时代需要、社会需要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但是无论如何,起码要想一想,这个选题是仅仅我知道,还是社会有需求。很大程度上会提升我们的报道影响力。
说到这里,我想文老师在春节期间写了一份很好的分析报告,挺认真,我看了很有感触。
文老师把去年报纸的头版和各部门版组头条做了一个表,这些报道某种角度可以看作是《经济观察报》眼中的中国经济,它跟真实世界、跟社会需要的报道有多大的重合度?这就是一个问题。如果重合度很高,你会说我们真实地记录了这个时代。但是如果看完觉得我们没有更多地考虑到中国的现实,考虑到读者需求,这就会有问题了。
文老师还写了一个很好的文字报告,他从那么大的一个表格出发,盘点了2021年《经济观察报》的报道工作成绩,也指出了我们存在的问题,非常详实,是一份花了功夫的用心的报告。我们往年都要做总结,部门要做总结,报社要做总结,个人也要做总结。这个报告是一个很好的模板,大家可以把个人全年的报道以同样的方式列个表看看,有多少是你这个领域应该被世界了解的,而不仅仅是我知道所以我报道的。
从去年全年的情况看,你可以说我们的报道五花八门,很丰富,这是好的一面,覆盖很完全,但是再一看,热点70%-80%的覆盖是没问题的,可是引领的有多少?能不能更多?这是我想跟大家探讨的问题。
要知道一家媒体,它的影响力到底来自于哪儿?真正有影响力的报道往往是引领、引爆。我刚才用的词是“覆盖”,我们做到了,但是也有不少是跟随,别人说了,我们去补充一点儿,去深入一点儿。这是不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到底是哪些因素导致的?是社会看轻我们了?是我们的报道方式有问题?还是我们观察的角度有问题?这个是大家要研究的。
当我说《经济观察报》应该追求影响力,我相信大家都会同意,如何做到影响力呢?是跟随还是引领,难度是不一样的,对你的分析能力、观察能力的要求不一样。
我记得有个美联社记者说过一个话,他说什么是新闻?学新闻的都知道,当然第一是最近发生的事实报道。那个老外同行修正了一下,他说的第一条,肯定是对的,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第二个叫,虽然被报道但是不曾被正确报道的事。其实徐州事件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大家知道徐州事件最早是怎么出来的吗?当成一个好典型出来的,对不对?是那个董某养了8个孩子,又是现在中国缺人,要求多生的背景下。只不过在视频的角落里边还有一个被拴一根铁链的女性,在那个视频里,她本来是一个“边角料”,不是新闻的主体。是不是符合我刚才说的,它已经被报道但不曾被正确地报道。结果没想到,挖出来,“边角料”变成了大型的公共事件。
刚才我说让我们沮丧的部分,其实我们也有引爆的部分,这几年当中,新能源车骗补,大家有印象吗?2016年,就是我们第一家做,它的社会影响力如何?是不是和跟随有天壤之别?
我还记得张文扬写过一篇《再见,北京!过完年我就不来了》,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点击量就会过几千万,几天之内到几个亿?它是生活当中很小很小的一个事情,一个外地来北京打拼的女孩子,干了几年以后发现这个城市不适合我。她是第一个拨动了很多人的心弦,让人有所触动,感同身受,所以就引爆了。大家想想看,我们其他的报道是不是都能往这样的方向去?
一开始我就说了从主观到客观,起码我们想一想还有客观的要求,而不仅仅沉浸在主观当中。到底是我要做什么,还是这个时代要求我做什么?
赛道、生产方式和使命愿景
从上周开始,编辑部在做一些部门的重新梳理,包括记者条线重新调配,也是这个逻辑。为什么要调?从成建制的部门到记者个人,大家都好好地在这个领域做了好些年,都很熟悉了,为什么还要调整?
既不是跟部门过不去,也不是跟哪个个体过不去,而是情况发生变化了。想想看,过去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房地产最热,所以各个媒体都有地产新闻部。这些年地产不挣钱了,甚至有些人认为是个问题行业了。我们都知道有一个词叫“头部企业”。曾经排第一位的恒大,负债19000亿。中国的GDP全年多少,大概是100万亿,19000亿接近2%,这个体量要出事儿,你觉得会有多大的影响?大家知道中国一年的教育投入有多少?地方财政收入的4%,全国还没到这个比例。你想想一个公司要占教育投入的多大比例?它带来的影响会有多大,可想而知。教培行业更差,市值跌了大概还剩5%。这就是我们调整的内在逻辑,时代总是在变化,我们都还很年轻,不能说我就一条道走到黑,不管这个领域的沉浮兴衰。
所以新赛道在哪儿?新能源很红火,大健康也很红火,你不能说我不会,我只会写地产,只会写教育行业,如果你不改变那就只能等死。所以我们的选题也要随着社会的变化而产生变化,这也叫与时俱进吧。
上周我说我们需要调整和改革的,听起来是选题的事情,其实需要改变的比选题还要大,因为新闻的生产方式就跟过去发生了变化,从我当记者或者从新闻学院学习开始,就一直被培训的是,你去做一个行业,从里边发现新闻,你把它变成报道去告诉读者,大概就这么一个过程。但是今天我觉得它已经不是这样了,可能资历深一点的同事都知道,几年以前,我们曾经跟一家专门做大数据的、做热点调查的公司洽谈过。它的一个技术是什么呢?用高效的手段,迅速地找出当下中国哪些词是最热的。
我们过去报选题更多是我知道什么,产生机制是从这儿开始,可是今天我们能知道这个社会最热的事情是什么,已经有这样的公司、这样的技术可以帮我们迅速地知道。市场需求就是这么来的。从我了解、我知道、我要报道,到根据热点出发,围绕着这些热点做报道。当然了,我相信这会带来巨大的挑战,也可能我们面对的问题、选题都不是之前熟悉的。这带来的挑战是巨大的,这肯定的,但是好处也是巨大的,就是不冷不热的那些事情,在我们的报道中就看不到了,有可能我们应该往这样的方向去走。
大家可能会问,老刘你说了那么多,哪些东西能够帮助我们来甄别什么是我们需要的?文老师在他的分析报告里面是从梳理我们的基本价值观开始,我们的定位、愿景、基本价值观。很多时候我们同事可能都耳熟能详这些东西,理性、建设性,我们的愿景还有多少人记得?我们致力于向目标读者提供有助于他们做出决策的资讯。商业报纸的目标读者是谁?这句话里其实隐含着很多层意思,你把这些意思都理解了,选题到底该做什么样的选题就不言自明了。
说白了,你的服务目标是谁决定了你在哪些领域应该投入更多的兴趣。商业报纸的用户更多的肯定是跟“商”这个字有关的群体,他们关心什么?还要说得更明确的,后面还有一句叫致力于提供有助于他们做出正确决策的资讯,我们都不说新闻,这个范围会比新闻还要大。
我年轻的同事们,如果你们真的理解了什么是有助于他们做出正确决策的资讯,你再对照一下你所写的报道,看有多少完成了这种使命?如果一个商人,是你的目标客户,能不能从中间得到有助于我做出正确选择的资讯,还是说,看和不看差不多。
这其实是个很高的要求,是一杆标尺,在我看来很明确。所以我说听起来很虚的定位也好,愿景也好,实际上你真的把它吸收了,理解了,它就可以成为你的行动指南。
大选题和大历史
陈哲提醒我说,老刘你还可以讲一讲大选题的生成。
什么是大选题?我想从什么是大历史开始说。记者和历史学家有什么区别?都是记录,历史学家更多地是记录已经发生的历史,记者是记录正在发生的事。
李普曼写过一本《舆论》,里边对什么是媒体,什么是记者有一些要求,他说媒体是这个时代的瞭望哨,如果这个社会像一艘船,那你就是船上的船长,你得告诉驾驶员,前面是正常的航道,还是波涛汹涌的海面,还是说有冰山。要让这艘巨船平稳地驶向未来,这是媒体的功能之一。
这个跟大选题或者大历史相关,什么是大历史?东欧冲突,有可能变化的台海问题,毫无疑问肯定是在人类历史或者在中华民族历史上要写上一笔的大事儿。这样的大事儿确实挺难得,有可能当一辈子记者也未必会碰上几次。其实要我说,没碰上是好事儿,如果你天天碰上,这肯定是个非常悲剧的时代。因为波澜壮阔一定是跟国泰民安有距离的,甚至是两极,对吧?世界大战打起来,肯定波澜壮阔,那是生灵涂炭。通常来说,对普通百姓来说的好日子对记者来说一定是一个无聊的平淡的岁月,没新闻的时候,没什么大选题的时候,其实是个好时代。
我们有没有能力从平淡的生活中发现一些值得记录的事情呢?我觉得还是有的,就看什么样的观念能够帮助我们从日常平淡的生活中去发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是有一些方法的。
总书记对新闻工作专门有指示,胸怀大局、把握大势、着眼大事。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大的趋势,什么又是大的事情?中国要发展,发展肯定是大局;要实现中国梦,这是大局;要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肯定是大局。我相信这不仅仅是执政党的要求,也是普通民众的要求。可能个体会有不同的表达,但是谁都希望国泰民安,希望国家能够发展,民族能够发展,老百姓能过得好,这是大局。
大势,改革开放,继续市场化改革,不要走歪路邪路,不能倒退,这是基本的认识。这些东西如果你真的了解了,你在生活当中再去做判断,好多事情就容易看出来它是不是符合大局大势,是不是大事。如果我们真的能够深刻领会总书记和党的要求,就能够帮助我们在寻常的、日常的生活当中去判断。
这两天有个事情的评论讨论很多,大部分肯定是讲人神共愤的。但是也有人辩解,其中有一个据说被评为“高级记者”的人指责说,你们这些人,网上这么写,都是在给当地政府添麻烦呀,他们还怎么处理啊?大家觉得这个观点符合大局,符合党的要求吗?我个人觉得媒体有一些报道的确有压力,这毫无疑问,应该承认。但是压力之下,顶多是保持沉默,而不能逆时代潮流,不能颠倒黑白,不能为虎作伥,这是底线。
我接下来就要讲什么能够帮助我们做出比较接近于事实的判断。新闻是不可预测的,但是趋势是可以预测的,因为趋势有前因后果。比如我们说中美关系,大家觉得中美关系接下来会怎样?首先中美关系会向好,还是向坏,还是保持?所谓趋势不就是这么几个变化吗?但是如果你只知道今天,不知道昨天,要我说你也不会知道未来。所以当我说中美关系未来会怎么样,你就要知道中美关系是怎么走过来的。
远的不用说了,抗日战争的时候美军观察团就来中国来帮助我们的反法西斯战争,去了一趟延安。我们客客气气地接待了,但是没有实质性的什么交往。更多的军事援助都是给国民政府,那会儿的蒋介石政府。到了新中国成立前夕,毛泽东的《别了,司徒雷登》,把美国驻华大使给轰跑了。接着就是朝鲜战争,中国和美国打了一架,美国派兵,本来中国说要收复台湾的,人家把第七舰队开到台湾海峡来了,最后就没统一。很长时间之内,美国基本上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敌人,这是那段时间的中美关系。到了基辛格,到了尼克松时代开始接触。1972年尼克松访华,逐渐开始变成了正常的外交关系。等到中国改革开放开始,加入WTO,美国成为中国的友好邦交国家。为什么?国与国之间其实肯定就是竞争关系,在我看来,美国当年跟中国建交是为了对抗苏联冷战。美国还想改变中国,搞和平演变,把中国变成具有美国制度的国家。而中国要什么?你就想想早期改革开放的时候提出来的以市场换技术就知道了。再往早,中国传统文化里边还有一个叫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们这个制度是个好的制度,我们不想改制度,我们只是要吸收先进的技术管理,来使我们这个国家变得更加富强。
你看,如果了解了更多,你就知道,无论是说传统也好,历史也好,我们有自己的诉求,我们从来不想跟着你走。大家同意吗?是这样吧?现在美国提出来说要脱钩,全面脱钩。现在看起来,人家也不愿意全面脱钩了。我认为中美它还会脱钩,但不是全面脱钩,是部分脱钩。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中国的外贸去年还在增长,贸易还是顺差。我觉得美国的普通民众,普通的社会生活,他需要中国继续提供质优价廉的中国商品,你的劳动力红利他继续享受。所以这个领域我认为他不会脱钩,能占的便宜干嘛不占?但是哪儿会脱钩?高科技一定跟你脱钩,你想要芯片,那不行,所有有助于你国力提升的不给,所以可以看得到接下来对我们的影响。
我们有个同事去年来找过我,聊过关于国企改革的事情。我说国企改革你真的要想弄清楚,不能光看眼下的这个国企混改,起码要从新中国成立之后,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开始。如果再要早就要往更早,明末资本主义雏形在中国已经出现了,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有手工业,当然这个太远了,可以说不了解无所谓。但是无论如何,最晚你也得从社会主义工商业改造开始。今天在座的大部分都是90后,你们听说过吗?如果你不了解那个时候,你就很难去了解体会,或者把它放到一个正确的坐标去看待今天的国企混改。
所以如果我们不能总碰到像乌克兰冲突这样的大事,那就从身边耳熟能详的、别人不注意的地方去开始发现大选题,从党中央的要求,从我们自己的定位、使命、愿景、价值观出发,就能够帮助我们找到真的能够引爆而不仅仅是跟随的、有价值的新闻。(张雅楠/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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