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张锐 大约13岁的时候，区志荣第一次跟随父亲从香港回广州，他们提前一晚到尖沙咀等船。一艘船载着几百人，整整坐了一夜，次日清晨6、7点在广州黄埔下船，区志荣只记得眼前是一片荒地。

这是区志荣印象里1995年的中国内地。那时，父亲在广州经营农场，把种出来的蔬菜卖去香港。现在，区志荣是广东供港蔬菜龙头企业东升农业集团（以下简称“东升农场”）的总经理。

如今，从香港西九站到广州南站，广深港高铁在疫情前的行驶时间是50分钟左右。26年前一整夜的行程被压缩到了一个小时之内。区志荣对于这样的变化，已习以为常。他说，变化每年都在发生。

今年11月3日，经济观察报记者在位于广州南沙东升农场总部基地见到区志荣时，他正在筹备翻新和扩建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大楼，预计将投入公司数年的经营利润。他说，尽管东升农场是一家民营企业，但作为广州的蔬菜保供企业，他们与广州蔬菜100%自供的任务紧密绑在一起，几乎每天要从公司分布全国的种植基地调配蔬菜往广州输送。与此同时，东升农场也是粤港澳大湾区的“菜篮子”工程基地。

2021年10月、11月，全国蔬菜出现不同程度价格波动，广州多种蔬菜也连续数周价格暴涨，一颗西兰花的价格从5、6元涨至10多元。区志荣称，受暴雨天气影响，东升农场的运输车辆也被“耽误在路上”，导致供应广州的蔬菜量减少，他们合作的多家商超平台菜价迅速拉升。

东升农场需要减少这种波动性。如何研发在广州本地种植的优良蔬菜、如何建设能储存更大量蔬菜的冻库，以及如何平衡线上线下的蔬菜供应量等，新冠疫情使区志荣要更严肃的面对这些问题。而另一方面，广州这座城市也在发生巨大变化，附近一栋一栋新起的高楼意味着可以种田的地越来越少，愿意下地干活的人也越来越少。

1985年-2021年，36年，一个农场两代人。区志荣说，中国每年都不一样。

深圳收菜香港卖

39岁的区志荣出生在香港，父亲区景泰老家在广州番禺。上世纪70年代，父亲那一辈有八个兄弟姐妹，当时十多岁的区景泰与两个哥哥相约，一同游泳去了香港。

到香港以后，区景泰投靠了亲戚，在农批市场帮忙买卖蔬菜。区景泰很快意识到，有种植才有销售。1985年，区景泰在深圳龙华的梧桐山下，租了50亩地，从附近农户手里采购农产品，运到香港的餐饮酒楼。“八九十年代，香港的酒楼流行一边听歌星唱歌，一边打牌吃东西。”区志荣说，“区泰记菜栏”的生意就这样一天天好起来。此后，因为与香港超市的合作，区景泰认识了不少台湾人和日本人。1988年，区景泰在东莞又建立600余亩的蔬菜种植基地。“当时日本市场上的一些蔬菜是从美国进口的，他们发现有些品种在中国种植又好又便宜，在市场流通的更好，比如西兰花、玉米等。”区志荣说，父亲从日本引进回来种子，按照客户的要求种植，并决定借此打开日本市场。而另一边，作为全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珠三角地方政府出台了优惠投资政策吸引港商投资。“那时候看到机会，我父亲就想回老家发展。”区志荣说，父亲是一个比较踏实的人，认为家里祖辈是种地的，就要把地种好。1994年，区景泰投资2000万在如今的广州番禺石壁建立1500余亩蔬菜种植基地，正式成立广东东升农产有限公司。

和当初父亲游泳去香港差不多的年纪，13、14岁的区志荣开始了往返香港、广州的生活。他说，这几乎是他每一个假期的行程。那时候的番禺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没有任何娱乐设施，除了跟父亲在田里干活，他最喜欢的就是在田埂上踩单车。

直到1998年，区志荣被父亲送到日本学习。“因为我们和日本人的合作越来越多，但语言不通始终没办法深入，父亲希望我去日本学习语言和市场知识。”区志荣说，那个时期，香港已经流行洗泥去皮、切块包装的加工蔬菜，父亲认为这是迈向高端市场的方向。

子承父业不容易

日本学习的几年，对区志荣的影响很大。“影响最深的是知道他们给蔬菜分等级，对应不同的流通市场，而当时中国的农业种植基本没有这个概念，我又去了日本的超市实习，看他们具体是怎么做的。”区志荣说，按照行业内的划分，蔬菜的等级从低到高应该分为，无公害蔬菜、供港/绿色蔬菜、有机蔬菜。根据不同的流通渠道，还要再次对每颗蔬菜的形状、克数、长度作出要求。

区志荣认为，因为出口香港和海外市场，东升农场一开始就建立对接国际的标准体系。这些经验积累和优势，使得东升农场在内地市场也顺利成为沃尔玛、山姆等大型商超的供应商。

大约2003年，区志荣遵循父亲意愿返回中国，又在香港的超市工作一年以熟悉国内市场的流通。父子俩认为，东升农场要继续做香港的高端市场，并决定以有机蔬菜为切入口。“我们在（广州）从化找到一块荒地，因为当地农民既不知道种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卖，地里都是石头，我们就是从清理石头和拔草开始的。”区志荣说，二十多岁的他，精力旺盛，频繁往返于香港和广州之间，子承父业并不容易。“我的电子邮箱是2003年申请的，那是我真正开始接手管理农场的时间。”区志荣说，父亲一直坚持就是要把地种好，东升农场并没有大范围的拓展业务。广东省农业厅的资料显示，2008年，东升农场创“国家级、省级农业标准化示范区”通过考核验收。与此同时，东升农场也成为广东省供港蔬菜的龙头企业。“我接手之后其实已经留意到国内市场在慢慢起来。”区志荣说，到2012年，他们的农场已经扩充到6000亩，出口市场的量基本已经开始饱和，逐渐开始跟随国内市场发展布局。“我爸爸做农场那个时期，随时要100人、200人都行，随叫随到。”区志荣说，等到他需要找人的时候，明显感觉请不到人了。五年前，他开始上机器、换设备，但是南方的蔬菜品类多、形态不同，机器能处理的工作有限。“比如，高端商超的供应要求是蔬菜的形状要一样，包装里每条要对整齐，还是需要人手，很多工作机器还是代替不了的。”区志荣说，他也多次去日本、新加坡考察，但并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蔬菜保供也在变

“广东的天气不如我刚回来的时候了，很多蔬菜需要稳定的气候、昼夜温差大，比如广东人爱吃的菜心，现在我们最畅销的是‘宁夏菜心’的品种。”区志荣说，新冠疫情也让他们重新开始思考维持供应的稳定性。

今年11月9日，广州市商务局、市农业农村局等部门联合举行的保障供应、稳定价格新闻发布会表示，目前全市在田蔬菜面积为20.7万亩，预计全年蔬菜自给率超过100%。不过，供应广州的蔬菜并不仅仅来自本地。以东升农场为例，他们需要从湖南、山东、四川等地的蔬菜基地做补充。

今年10月以来，全国蔬菜价格出现波动。广州市发改委官网发布的《10月18日-10月24日重要民生商品价格动态》显示，蔬菜价格连续3周上升。其中，青瓜、白萝卜、西兰花近三周分别累计上升38.50%、上升35.35%、上升34.28%。

区志荣说，当时，东升农场的运输车辆在湖南遇上暴雨，耽误了两天，导致蔬菜不能及时送到广州，本地供求平衡被打破，进而菜价飙升。“因为我们还有别的基地调配，所以很快就能支援广州，情况改善就很快。”区志荣说，广州基本上没有出现囤菜应急。

今年11月初，广东省农业农村厅与阿里巴巴社区电商淘菜菜签订合作协议，推动广东农产品线上线下24小时配送体系，以销定产、稳定价格，东升农场成为了重点推荐企业。“最初疫情严重的时候，各地封锁，这种极端情况下的运输受阻，我们的基地之间要如何调配和支援？”区志荣说，所以今年他们开始投建新的、储存量更大的冻库，并且投放了资源到研究团队，要实现广州基地也能种出好吃的菜心。但即使是作为一家龙头企业，区志荣说，他们的研发经费是有限的，学农的新一代技术人才更是匮乏，并且缺乏关注。“前几年我们和学校合作，请了30个人来实习，最后只有1个人愿意留下。”区志荣说，城市发展越来越好，年轻人不下地是可以理解的，而年纪大的人也回老家了。

这座如今正在翻新、扩建的农场，也藏着区志荣的一些心意。区志荣说，东升农场每年都会定期邀请数百名港澳小学生参观和体验农业基地，一方面是希望小孩子可以接触大自然、激发农业爱好，另一方面是希望他们多一些机会到内地，看看这里一草一木的变化。遗憾的是，新冠疫情一来，这件事被打断了。

与年轻的时候不同，区志荣这个香港人停留在广州的时间越来越多。他说不知道是自己年纪大了，还是已经习惯广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