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肖利亚/制图）

经济观察报 本报报道组 “对我们来说，环境从未如此好过，这是最好的时代。”姜安说。

9月23日下午，我们在他公司位于北京通惠河畔的会议室，桌子上有一个百度阿波罗车的模型，这辆车上，就装着他们研发的产品。

秋分时节的中国经济并不都是好消息：消费萎靡，大宗商品持续涨价，近期电力供应问题引发关注，很多企业，甚至知名的万亿级企业面临着极大的不确定。

不过，还有一群企业，展示了这个时代活跃、澎湃的一面。姜安的企业可以算作其中的一员。姜安是中科慧眼创始人兼CEO，这家公司是国内第一家实现车规级双目摄像头量产的企业，在立体视觉领域处于国内领先地位。

9月13日，工业和信息化部部长肖亚庆在国新办发布会上表示，中小企业创业创新十分活跃，专业化水平持续提升，已培育4万多家“专精特新”企业、4700多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近600家制造业单项冠军企业。

姜安说，智能汽车行业大趋势已经到来；另一方面，国家近年来鼓励技术驱动和自主研发的政策也在不断出台。“这从资金和营商环境上都给予了我们极大的帮助。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帮助我们穿越了‘死亡之谷’的考验。”

与他同感的还有很多其他硬科技领域的创业者，难得的机遇已摆在面前。

这是我们本期正在谈论的“专精特新”企业，我们选取了部分代表，以了解他们的成长史，以及他们对于产业和未来的思考。

“专精特新”的迭代

“专精特新”这个概念早在2011年就已经提出。尽管用词一样，“专精特新”的内涵，在过去几年其实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些变化，反映了相关部门对于“专精特新”不断迭代的理解。

2018年的第一批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着眼点明显不同。根据工信部的文件，培育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国家的目标是促进创新能力、国际市场开拓、经营管理水平、智能转型等方面得到提升发展。

在这批名单中，其实有一些地方特色的企业，包括了生产白茶、牛羊肉产品、辣椒酱和橄榄油等产品的企业。

“专精特新”受到全社会的关注，乃至发出“最好的时代”的感慨，还是最近两年的事情。这个关注，显然与大家对于这些地方特产的关注点明显不同。

如果说，这次热络的“专精特新”与过去有什么不一样的话，那么最大的不同是，这是中国新一轮“产业基础再造工程”的一个重要部分。

产业基础再造工程，是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的提法，这次会议于2019年8月召开。

2018年，美国制裁中兴通讯，受此影响，中兴通讯主要经营活动无法进行。之后，2019年华为受到美国制裁，业务也受到沉重打击。

这些事件让决策层感受到：“科技创新既是发展问题更是生存问题。”前述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五次会议提及产业基础再造工程部分，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是“要发挥企业家精神和工匠精神”，培育一批“专精特新”中小企业。

这些认知，反映在第二批专精特新“小巨人”的重点领域的调整。属于产业链供应链关键环节及关键领域“补短板”产品，进入了重点领域之中，企业数量也大规模增加。

“补短板”的提法，在第三批的专精特新“小巨人”重点领域，得到了更加优先的考虑。工信部今年4月发布的文件，明确提出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主导产品“应优先聚焦制造业短板弱项”，包括属于产业链供应链关键环节及关键领域“补短板”“锻长板”“填空白”产品。

这份文件中，将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主导产品增补了“属于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创新产品”一项，而国家和各省（区、市）重点鼓励发展的支柱和优势特色产业等领域被删除。

所以，第三批2930家公示的名单中，可以看出，囊括了太空产业、半导体到人工智能等各个方面的一大批硬科技企业。

这其中“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创新产品”第一次被纳入到重点领域。这个领域，恰恰是正在进行的新工业革命的典型领域。显然，在了新工业革命正在进行时的大背景下，可以增进对专精特新小巨人的理解。

新工业革命与企业家的作用

智能驾驶是产业变革的一个重要部分。“这是浪潮。”姜安说，智能驾驶将会是继互联网、移动互联网之后的第三次技术变革浪潮。“这也是属于中国产业的机会。智能驾驶领域……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弯道超车机会”。

决策层同样将此认为意义重大：每一次工业革命，都为后发国家的赶超发展提供了历史性机遇。

不过，相对于姜安“弯道超车”的说法，中国的学者更愿意用“跃迁”，来概括这个过程。在清华经管学院创新创业与战略系教授朱恒源看来，这是世纪未有之全球产业版图大重构，当下既是轨道更替的关键节点，也是大盘变局的界定时刻。

一般认为，人类已经经历了3轮工业革命，第一次工业革命发生于18世纪60年代左右，即机械化革命；19世纪70年代开始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即电气革命；20世纪50年代开始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即信息革命。

新世纪第二个10年以来，德国工业4.0和美国的工业互联网的提出，可以看作是新一轮工业革命的先声。

2017年，经合组织（OECD）发布了关于下一轮生产革命的报告。这份报告说，随着以智能为特征的数字技术、生物生产、纳米技术、3D打印技术、新材料、新能源等多种技术的整合创新、相互交融，以技术发展为基础的下一轮生产革命已经来临。相应的，下一轮生产革命将对未来10~15年的生产方式、就业、收入分配、教育、贸易、社会福利和环境等产生深远影响。

如何深度参与、甚至引领新工业革命，成为国家战略的重大课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新工业革命的中国战略”课题组的发现之一是“企业家的作用”。

这个课题组负责人赵昌文曾撰文提出：谁能更有效地发挥企业家和创新型企业的作用，谁就可能在新工业革命中取得领先地位。赵昌文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

由此，国家战略和专精特新“小巨人”在此相遇。

“新工业革命的中国战略”课题组的研究提出，只有维持足够的企业纵向流动性，使新创企业能够成长为大企业，从而取代或对既有大企业构成竞争，才能有效的促进创新和新兴产业发展。

“企业家精神就像鱼一样，水温合适，鱼就会游过来。”国务院副总理刘鹤在全国“专精特新”中小企业高峰论坛上的视频致辞中说。同时，他提出“大家要真正提高服务意识和服务能力，创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培育和扶持‘专精特新’企业。资本市场将为中小企业发展创造好的条件”。

外部环境的期待

刘鹤的讲话，折射了“专精特新”的不易。小巨人这显然不是一纸政策就能够“培育”起来的。外部环境的变化与企业家精神对机遇的把握，看上去是最底层的驱动力。

一些“小巨人”的成长机遇与跨国巨头的经营策略转变有关。钱炫舟的银农科技就是这样的典型案例。

钱炫舟发现，跨国农化巨头发生改变：他们开始选择可信任、有研发能力的合作伙伴，逐渐开放即使是在专利保护期内的产品。拿到专利保护期内的原药授权做制剂的研发生产，就是银农科技试图突破并抓住的新路径。

钱炫舟认为，参与低水平的价格战更加不会有未来。在钱炫舟所处的领域，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中国农药制剂企业的竞争策略，往往是在国际巨头专利保护期的产品到期后，迅速做产品的市场化，以高性价比的方式填补市场空白。

一些企业的成长路径是非常偶然的，姜安走入到智能驾驶相关的产业里，其实就是如此。

他是在2014年那一波的双创潮流之下创业的，最早的项目是跟手机里的App、跟相机美颜有关，他们甚至还设计了一款产品“照妖镜”——将美化过后的照片还原为原来的样子。第一次创业得以进行，是因为拿到了一笔天使投资。但是他们很快转向，因为看到了这个跑道明显没有前途。基于他们的图像处理技术比较硬核，得以转向智能驾驶，以立体视觉为技术路线。

实际上，与他同时期创业的十不余一。经历了残酷的淘汰赛之后，仍然生存到现在，即是能力的体现。现在，在立体视觉的跑道上，他代表了中国的顶级水平。就如专精特新的名称所展示的那样，类似的公司都是产业链中的一个环节。

在国家的导向中，其中的“专”，就是希望企业能够坚持专业化发展战略，长期专注并深耕于产业链某一环节或某一产品，能为大企业、大项目提供关键零部件、元器件和配套产品，或直接面向市场并具有竞争优势的自有品牌产品。

接受我们采访的多家企业反馈，与产业链上的大企业的关系，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其中的一家企业称，他们世界500强的客户有10来家，前20的客户很多是中国500强。但中国这些企业的回款，和国外相比差异巨大。“我们一般像跟国外跨国公司合作都是在60天回款。国内的基本上都是3+6，什么概念？3个月到期再加6个月承兑。卖的越多，回款压力更大。”

小巨人的境遇，是中小企业所面临产业环节的一个折射。国务院专门出台保障中小企业款项支付条例，也表明了这个现象的普遍性和问题的严重程度。

内外有别，还体现在定价方法上。中国企业对国内软件产品定价采用的是人头费加成的方式，但是，对于跨国公司的品牌，却是采取“版权+服务”的报价方式。显然，在前者的定价方式下，企业很难有更多的资源去搞研发，从而形成高质量的解决方案。

另一方面，在产业链上的强势企业，要求自己对产业链有绝对的掌控，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专精特新“小巨人”，即使是世界第一，也是某个产业链中间的一个环节。

寒武纪的案例，在我们与企业的交流中被提及。这使得他们对于相关合作非常警惕。寒武纪专注于AI芯片研发，起步之际，华为是不可或缺的客户。不过，2019年之后，华为不再集成寒武纪AI芯片，而是采用自研的芯片，一时间寒武纪业务遭遇重挫。

与产业链强势企业合作的问题是，如何面对，当企业的产品，客户自己做了会怎么样？这其中有专精特新“小巨人”自身市场竞争策略的问题，也有企业营商环境的问题。

对于那些未曾赢利的企业，资本无疑极端重要，政府的支持在一些时候也非常必要。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小巨人都期待着政府的扶持。他们更希望一个安静的环境，“尽量少打扰”。这些企业并不缺钱，资本蜂拥而至，资本面临的问题是能不能投进去。

这个时候，企业们关心的是，如何必须防止政府行为扭曲竞争，防止逆向淘汰。

政府行为扭曲竞争，变成逆向淘汰的案例并不是没有。几年前，一位长江学者称，他们了解到的情况，一个做机器人相关领域的研发的队伍，一直是兢兢业业在做，但是，有些人，尽管手头没有什么成果，就利用地方政府的政策，在各地获得了资金、土地等大量资源，然后反过头来试图去收购他们。“这是逆向淘汰！”这位长江学者称。

与企业的交流中，我们很容易体会到以下关键词的重要性：企业家精神、竞争中性原则，知识产权保护、反垄断、反不正当竞争等等。

小巨人们都期待着企业营商环境进一步的持续改善。而决策层也充分意识到：多样性的、充满活力的中小企业，是中国经济未来最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