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员耶格尔   图片源于网络）

陈祥/文

首位平飞突破音障的传奇人物查尔斯·艾伍德·查克·耶格尔（Charles Elwood “Chuck” Yeager），在2020年12月7日离世。这位97岁高龄的美国空军飞行员，曾在二战中横行于德国上空，成为王牌飞行员。到1975年2月退役为止，他的漫长冷战岁月依然精彩，在历史的风口浪尖见证诸多。

来自朝鲜的米格-15

1954年2月，日本冲绳岛嘉手纳空军基地，耶格尔少校站在一架苏制米格-15战斗面前。这是美国乃至西方世界获得的第一架完好无缺的米格-15，被刷上了美国空军的标示和编号。耶格尔在内的三名顶尖飞行员，将试飞此机，摸索清楚各项性能。若干年后，它被送到俄亥俄州的美国空军国家博物馆，恢复成朝鲜人民军空军涂装，编号2057，瞄准器下方有一行红色的韩语文字：“向美国鬼子打光愤怒的炮弹！”

米格-15在1948年6月投产，迅速成为苏联空军的主力战斗机，首次实战亮相是在1950年11月的朝鲜上空。苏联空军带着米格-15前来，秘密部署到中国东北靠近朝鲜的基地，性能压倒美国空军的F-80“流星”战斗机和P-51“野马”战斗机，一度威胁到美国的空中优势。直到1950年12月，美国空军第4战斗机联队的F-86“佩刀”战斗机从日本赶来救场，双方才棋逢对手。F-86的综合性能优于米格-15，美军始终掌握着制空权，但米格-15还是给美国飞行员留下难忘的记忆。

要试飞的米格-15大有来头，由叛逃的朝鲜空军飞行员卢今锡带来。“恶劣的天气，陌生的飞机，不熟悉的仪表分度单位，任何一名苏联飞行员都没敢试过的高度和速度。”耶格尔回忆当时难度之大，“在我的试飞生涯中，这次对米格机的试飞是难度最大的一次。这是一架怪异的、不可捉摸的飞机，已使许多飞行员丧命。”

耶格尔和另一名飞行员柯林斯用投掷硬币来决定谁先飞，柯林斯赢了。美军知道米格-15的爬高性能优异，但不清楚最高飞行高度，柯林斯在飞到14630米时感到供氧不足，耶格尔却能飞到16947米。卢今锡也在现场，将米格机的致命缺陷告诉美国飞行员，一旦进入螺旋式下降，把操纵杆向着仪表板中央的白线推，若螺旋下坠3圈后还不能退出，立即跳伞。事实上，米格-15进入螺旋下坠等于宣判死亡，无改正过来的可能。

他们发现，米格-15在爬高速度、爬高极限、加速性上有一定的优势，但在火控系统和仪表设计上远远落后于F-86。得出结果，F-86飞行员在交战时应保持至少0.8马赫速度，确保获得狗斗优势。最危险的试飞项目，测试米格-15可否在俯冲中作超音速飞行，耶格尔从15240米高度俯冲，在0.98马赫时发生剧烈抖动、副翼失控。

在冲绳试飞的最后一天，一位中校飞行员问耶格尔，为什么不用F-86跟米格-15试着格斗。耶格尔回答无必要，战斗胜负取决于飞行员的经验，而非飞机性能。他不服气，耶格尔提议两人进行两次格斗，互换米格-15和F-86。结果，耶格尔每次都能紧紧咬住对方机尾。

耶格尔最终总结，米格-15相当不错，但落后工艺造就一堆让美国人难以想象的问题，如左右摇摆、突然俯仰、无失速报警、加压不良、紧急燃油泵一启动就爆炸……这正是苏联武器的一贯特色，保证几项关键性能先进，别的都可以舍弃。

守卫冷战最前线的富尔达缺口

测试米格-15结束，耶格尔和同伴驾驶一架C-124运输机去日本本土，参加美国空军驻韩国和中国台湾的联队司令官会议，做了米格-15的详细评估。返回美国本土的航程中，耶格尔说：“就我而言，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当个战斗机飞行员。要是还有可能，我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到朝鲜再次参加格斗，那是我的受训目的，也是我最喜欢的。”

从日本回到国内爱德华基地几周后，五角大楼一位上校电话通知耶格尔，试飞工作将结束，他可以选择坐办公室，也可以去西德指挥一个F-86中队。毫无疑问，耶格尔选择后者，他激动回复：“上校，您要我做的决定是我一生中最容易做的决定。”

他如愿重回作战部队，执掌第50战斗轰炸机联队的第417战斗机中队。这支F-86F中队驻西德法兰克福的哈恩基地，有25架飞机、30名飞行员、500多名地勤人员。对飞行员而言，欧洲气候最恶劣地区大抵是这里了，长年伴随浓雾和绵绵阴雨。为了练习恶劣气象飞行，该中队已经损失了几名飞行员。

美国空军不顾损失要维持这个基地，因为旁边的富尔达缺口（FuldaGap）正是冷战最前沿，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刻的兵家必争之地。整个1950年代，东德和捷克斯洛伐克飞行员几乎每周都会有意侵犯领空，不仅是骚扰性质，也在测试对方反应速度。耶格尔中队的飞机起飞后，往往还没来得及收起起落架，飞机已来到东德边境，再飞半小时就进入当时的捷克斯洛伐克。

苏军作为全世界最庞大的军队却普遍缺编少员，唯有苏军驻德集群（德语缩写GSSD）齐装满员，且装备和训练最佳。一旦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GSSD是进攻西方国家的第一梯队。GSSD根据战役方向设置两个方面军，分别进攻富尔达缺口和北德平原，且各分配一个东德陆军集团军，也就是东德陆军野战部队的全部。

一旦冷战变热战，耶格尔所在的联队要阻挡苏东阵营大军从富尔达缺口涌入。这场战斗必将是前所未有的残酷。一旦红色装甲集群突破这个缺口，西德的金融中心、交通枢纽法兰克福，以及美军在欧洲的重要空运中心——莱茵-美茵空军基地，便暴露在华约大军的履带前。

耶格尔到西德10个月后，整个联队换装新型的F-86H，改进型号的航程和载重都变大。换装新机型本该是件振奋人心的事，但对于耶格尔的中队是忧喜掺半，他们成为了携带Mk7战术核弹的战斗-轰炸机中队。这个中队将低空飞行去东欧卫星国乃至苏联腹地，往雷达站和通讯站等目标投掷战术核弹，摧毁防空体系，为战略轰炸机铺平道路。当然，有更多的战斗机中队将带着Mk7同时出发，去轰炸机场、铁路调度场、桥梁等目标。

F-86H的航程依然不足以支撑返航，且不支持空中加油，这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悲壮任务。因此，耶格尔中队的飞行员重点训练逃跑和躲藏，为在敌方领土里跳伞做准备。

大名鼎鼎的破音障飞行员成为中队长，中队飞行员们当然感到无比幸运。但战斗机飞行员的本性是好斗，他们迫不及待想在格斗中挑战新中队长，尤其是咬住中队长的机尾。结果，他们迎来了一场“大屠杀”，耶格尔轻轻松松击败所有手下。“要赢得他们的信任，我必须达到他们所期望的标准。他们一旦发现我确实胜任，确实是内行，就会服从我的领导，而不是仅仅服从我的命令。”耶格尔一到新单位就建立这意识。视飞行为生命的他，以身作则，靠精湛技术、公平待人、灵活又严格治军手段，赢得部下敬重，并带中队赢得射击比赛。他至少有一半时间不在中队里，身为空军光彩夺人的展品，他得参加很多公共活动，或被英法点名去评估某款新飞机。

跟那些无情踩着手下人往上爬的人相反，耶格尔很维护下属利益。有人碰断了飞机前起落架，为了应付对事故零容忍的联队指挥官，耶格尔先悄悄自行临时抢修，回基地后将飞机拖到一个阴暗的机库后部偷偷修好；下属训练坠机并成功跳伞时，他编造合理借口糊弄联队指挥官；机枪走火后，所有发射扳机上都装了保险销，但影响到了飞行，他便私自卸载所有保险销。

飞翔在越南和朝鲜上空

1957年，耶格尔回国负责一个F-100“超级佩刀”战斗机中队。这支最精锐部队装备最新式战机，负责发展出战斗机空中加油技术。他在1958年率中队利用空中加油，实现跨大西洋不着陆飞行。他随后去空军军事学院学习，期间晋升上校，终于获得大学文凭。1961年，耶格尔上校回到爱德华兹空军基地，任新建立的空军航天学校校长，为空军培养宇航员，有别于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宇航员。

1966年，耶格尔出掌第405战斗机-轰炸机联队，走上联队指挥岗位。联队司令部安在菲律宾克拉克空军基地；1个战斗轰炸机中队驻中国台湾；2个B-57“堪培拉”轰炸机安排在南越潘郎-塔占市；一个战斗机中队蹲守南越岘港；一个战斗机中队部署在泰国乌隆和曼谷。分散在东南亚各地的5个中队，管理起来不容易。

“我在第405联队担任了两年的指挥官。联队指挥官这一工作的工作量很大，需要处理的后勤问题也令人感到头痛。我习惯于直接参与具体的事务，但我手下的人员分散在数千公里范围内，5000人的士气、表现和生活福利都要我负责，一旦发生差错，一旦在行动中发生事故或重大失利，我是吃不了就得兜着走。”耶格尔诉苦。他找到了惟一的解决之道，必须信任5位中队长，如此才能管理好6个基地里的一切。

他定期把中队长们召集到克拉克开会，但他坚持每隔10天至少要去视察一个基地，每次住上一两天。跟飞行员们一起执行任务、一起吃住，他可以注意到上一次和这一次视察之间在效率和士气方面的变化，及时了解到正在发生的事情。麾下驻南越的3个中队，主要飞行在南越上空，比起那些深入北越的部队，危险度低很多。

与所有军人一样，耶格尔回忆越战时必然要吐槽军方自缚手脚：“这些部队不能攻击的目标是能攻击的目标数的3倍。有些目标不能攻击是令人感到非常沮丧的，例如正在海防港卸下武器弹药的船只、萨姆导弹发射阵地、发电厂、油料场。作战条例甚至还禁止攻击正在起降的米格飞机。”

又一次调动岗位，1968年3月，他接管第4战斗机联队，北卡罗来纳州的西摩·约翰逊空军基地。该联队清一色装备最新锐战机，F-4“鬼怪”战斗机。

1968年1月，美军忙于对付越共发动的“春季攻势”，一周内创下美军543死、2547伤的单周伤亡最高纪录。美国和南越在这场越战规模最大的地面行动中取得战术胜利，但美军惨烈伤亡引发美国国内反战浪潮巅峰。这种情况下，耶格尔的联队被紧急部署到韩国，加强驻韩美军战力。

耶格尔夫妇有4个孩子，多恩·耶格尔高中毕业后报考空军官校，体检时候发现有内斜即“斗鸡眼”，他只好选择去考大学，上完大二后迫不及待入伍，进第173空降旅。作为太平洋司令部的快速反应部队，它是美国第一支来到越南的旅级部队。1979年的反战电影《现代启示录》，主角本杰明·韦勒上尉被设置成第173旅的军官。

爱子心切的父亲，时常悄悄驾驶F-4从韩国飞到南越，只为了看儿子。为应付通讯网络，他冒用之前飞B-57时候的呼叫绰号“蓝鸟一号”。他先飞到金兰湾，换成直升机到蓬山，与同样搭乘直升机赶来的儿子相会。有几次，他还坐直升机到中部高原，去儿子所在部队的营房里住宿几天。耶格尔记忆尤甚的是，有一次坐直升机返回空军基地，儿子在机上担任机枪手，“有点跃马横枪保护老头子的味道，我觉得很有意思”。

耶格尔在阿巴拉契亚山区长大，继承了父亲打猎、钓鱼、野外徒步的癖好，一家人进山打猎或几个小伙伴们进山玩耍是家常便饭。待耶格尔做了父亲，又将这一套技能传授给孩子们。

在巴基斯坦经历南亚危机

1968年底，耶格尔带领3个中队返回西摩·约翰逊基地。他在1969年被提升为准将，随后担任第17航空队副司令，去西德。1971年1月，他获得一个特殊岗位，去巴基斯坦担任美国国防代表。职责是与巴基斯坦空军一起飞行，帮助训练，重点要教会巴基斯坦人使用AIM-9“响尾蛇”空对空导弹。

1971年对巴基斯坦是关键一年。当年12月，第三次印巴战争爆发，印度大获全胜，东巴基斯坦脱离巴基斯坦，成为一个独立主权国家——孟加拉国。冷战大局在南亚呈现出复杂性，印度获得苏联的支持，巴基斯坦获得美国、中国大陆、一群穆斯林国家的支持。美国和中国大陆虽未建交，但敌对关系正在消融中，双方乒乓球队互访的“乒乓外交”在这年3、4月份展开，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亨利·基辛格在7月秘密访问北京。

歼-6是中国仿制的米格-19，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担当解放军空军主力，产量超过4500架。当时的巴基斯坦空军所有机型里，歼-6依靠两台涡喷发动机具有最强的加速性，因此有优异的爬升性能。但它在动力以外存在太多缺陷，如航程短、没有雷达、不能携带导弹、机炮火控系统落后，跨音速飞行品质差，发动机使用130多小时就报废……

巴基斯坦空军给歼-6换装了更大的副油箱，提高了航程，接着是难度最大的改装，让飞机能携带美国产的红外制导导弹。美国为巴基斯坦提供了“响尾蛇”导弹的导轨，这还不够，唯有像耶格尔这样的精英飞行员来实地摸索和教学，才能制定出米格飞机发射美国导弹的最佳战术。对这份奇特的工作，耶格尔大呼有趣。

战争爆发，美式训练下的巴基斯坦空军对苏式训练下的印度空军展现出优势，地面战场则相反。耶格尔每天坐直升机去查看坠落在巴基斯坦境内的飞机残骸，搜寻苏-7战斗轰炸机、米格-21J战斗机等机型残骸中的各种零部件，战争结束时用两架大型运输机运回国。

同时，耶格尔参与审讯被俘的印度飞行员，了解装备技术和战术。印度战俘看见耶格尔胸口姓名牌时惊呼，你就是突破音障的耶格尔？印度飞行员们难以置信，居然在巴基斯坦遇到这位大名人。

战后，耶格尔喜欢驾驶熟悉的F-86上天，与巴基斯坦空军飞行员一起飞行。位于中巴边境的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为巴基斯坦的最高峰，世界第二高峰。耶格尔驾驶F-86飞行在8500米高度，观看雄伟山景，实际上进入了中国境内。耶格尔在巴基斯坦呆了18个月，在1973年3月回国。2个月后，美国在北京设立在华联络办事处。耶格尔在巴基斯坦的工作，多少为华盛顿与北京的建交做出点微小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