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哲/文 每个下班高峰期，你也许会驾车，穿过城市的高架和隧道回家；或者你打起精神，搭一班通往约会的地铁；又或者你经过熟悉的街心公园，步行去看新上映的影片。这时你可能有些疲惫，甚至抱怨拥堵，但只是小情绪，不会迁怒于你身处的摩登城市，更不会担心这一大片立体铺开的钢筋水泥，会对你有一丁点儿的威胁——看上去，它们再牢靠不过了。

是的，城市建设是我们的骄傲。用30年左右的时间，我们扩建了几百个城市，承载了至少8亿中国人口，即将完成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城市化壮举。不仅如此，我们还帮着外国盖楼、修桥、造路，一度人称“基建狂魔”。所以我们的城市，拥有更丝滑的快速路、更高效的地下铁、更全面覆盖的5G和WIFI、更丰沛便宜的水和电……正是这些，让我们效率变高、经济变强、老百姓变得富有。

如今，城市的前沿话题，早就超越了居住和道路的范畴。人们用二维码出行，用手机做买卖，物理空间退后，成为云上社交的背景板，应用数字化了，城市智慧化了，这一切景象之发达，让人们相信，新时代的城市无所不能。

直到7月20日的郑州，一场正好发生在晚高峰的雨，浇灭了这样的幻想。12位地铁乘客永远到不了站了，迄今为数不详的车主，再也开不出京广隧道……大雨之下，这座城市逝去的生命截至目前已达51人，还有人至今失联。他们恐怕没有想到，一个拥有超千万常住人口的特大城市，在气象部门发出最高级别预警之后，仍然无法给他们安全的保障——哪怕这个意外的概率，在统计学上看上去微小。

过去几天中，这个城市的自救，当然谱写了无数令人感动的故事。从地铁的深处，到堰塞的街道；从素不相识的伸手，到义无反顾的逆行，都在展现什么叫众志成城，什么叫一座城的品格。在周边多个省市的驰援之下，郑州内涝压力大大缓解，来自安徽、湖北和上海的抽水机，仍然在积水隧道上，争分夺秒地持续工作。正是这样的守望相助，让这里的水电和信号开始恢复，公交和道路逐步打通。没有人会怀疑，这座历史悠久的大城市，很快将重获活力。

作为每年建设投资巨大的新一线城市，郑州在大雨中的窘迫，被提出来反复拷问。比如花费超过500亿的“海绵城市”建设试点，今日却成为批评者的众矢之的。也许城市建设本来就是一个持续改善的动态过程，笼而统之地质疑其功效，大可不必。但是在逝去的生命面前，“任何城市都无法应对这样极端大雨”的解释，还是过于苍白。

确实，在早些时候，德国面对洪涝灾害做得不好，让即将交棒的默克尔尴尬得“找不到合适的德文”形容当时惨景。我们地处大陆季风气候带，暴雨在夏季永不缺席，比起德国相对均衡的降水，更不好对付。这是不争的事实。自古以来，我们国家尤其黄淮流域的历史，洪涝如影随行，灾难看起来无从杜绝，难以避免。

但是我们在作出这样的结论时，可能遗漏了人。关注人，不仅仅是指市民团结互助的人性光辉，更代表城市建设和管理以人为尺度。一个以人为本的理想城市，首先应该是安全韧性的，然后才是活力宜居和可持续的。安全而韧性，可不仅仅是看似坚固庞大的硬件所能赋予的特性。

这种安全韧性，首先来自于城市的各个主体，包括居民、建筑、社区、企事业单位、各级政府，都应该对类似洪涝灾害有明确的责任意识、明确的资源权利。长年饱受自然灾害之苦的日本，在这方面经验颇丰。比如他们面对灾难，要求国民有三个一：每一个家里都有急救包，里面有三天的食品、水和药品；每一个社区都有可以维持上万人口三天的水、药、食品。城市里面还有若干个急救中心，急救中心可以维持所有市民三天基本保障。

遗憾的是，在数次气象部门给出最高级别红色警戒几个小时后，郑州最长线路的地铁仍在运行，长达3公里的快速路隧道仍有大量车辆通过，最后酿成悲剧，无法完全归咎于黑天鹅天气本身。无论是城市主体的责任意识，还是城市管理的感知系统，在那一刻本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避免这一切发生。

没有更多可靠细节，无意评价管理水平优劣，但这都不妨碍我们认真复盘郑州在这场严重内涝中的得失。希望未来每一座城市都不需要亲身体验和总结这样教训。

在我所生活的城市北京和我的家乡湖北，都有过特大暴雨导致的地铁倒灌、涵道淹没、城市局部一片泽国的景象，并付出了包括生命在内的惨痛代价。今天，一到气象红色预警之时，城市立刻宣布地铁停运或封闭；出动相关设施设备车，谨防渠道涵洞的积水；有效通知企事业单位和市民的出行预防……这已成基本动作。这些很可能是未来郑州内涝的总结中，需要被标红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