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农夫导演”焦波:新生代农民不是真的想逃离土地和乡村

冯庆艳2020-10-30 22:08

经济观察报 记者 冯庆艳  焦波,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图片库原艺术总监,摄影家,纪录片导演。他花了30年拍《俺爹俺娘》,10年拍地震孤儿,8年拍乡村,目前仍在拍乡村的路上。

10月21日,焦波光影乡村纪录电影研讨会在京召开,焦波在会上称,“乡村是我生命的根,也是我艺术的根,不管到什么时候,我的镜头将始终对准最可敬、最可爱的农民⋯⋯”

因为聚焦乡村,焦波被大众称为“农夫导演”,这些年以来,焦波陆续推出了《俺爹俺娘》《乡村里的中国》《川流不息》《出山记》《淘宝村》《大众村》《种瓜记》《油桃妹》《五世同堂》等十五部作品,目前正在拍摄乡村纪录电影《进城记》、《黄河之水天上来》。《乡村里的中国》已斩获23个大奖,《出山记》获了5个大奖。焦波拍的一个个纪录片,已成为了中国农村社会经济发展变迁的缩影。就此,经济观察报记者近日与焦波进行了面对面的交流。

经济观察报:继《俺爹俺娘》之后,近年来,您把镜头聚焦到了乡村,拍摄了不少的纪录片,包括《乡村里的中国》《淘宝村》《大众村》《种瓜记》《油桃妹》《五世同堂》等,这些都反映了乡村社会经济的变迁,您做这些的初衷是什么?

焦波:我对乡村的感情源自于我对父母的感情,我拍爹娘拍了三十年,爹娘有走的一天,可是爹娘所在的乡村永远都在,别人都叫我“农夫导演”,我就是这样,我想一直拍下去,再给我三十年,我要一直拍乡村,我对乡村、对百姓、对土地的感情,已经完全融入到我的血液之中。

我是一个对新事物特别好奇的人,遇到了,特别想追根溯源,我想社会上的任何新生事物,有时候可以怀疑,但不能排斥,纪录片就是去探寻它,比如拍《淘宝村》,拍之前,也就是2012年,我对淘宝、对电商很不理解,那时候我们在拍《乡村里的中国》,团队里的小伙子、小姑娘们都在网上购物,女孩子爱买衣服,男孩子爱买日常用品,我就问他们,这东西可靠吗,不会受骗吗?他们回答是可靠,服务态度可好了。当时这对我是一场认知的革命,我依然会想,这东西真的会童叟无欺?我有这个怀疑,直到有个公司策划了《淘宝村》这个项目,初步拟定了八个导演,我也在其中,后来出来是四个导演、五集片子,一个村可以通过做淘宝迅速致富?我想我必须去探寻一个为什么。纪录片就是一个探寻和追踪事物发展步伐的绝好方式。

我认为农耕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根,爹娘总有拍到头的一天,拍乡村没有,我拍《乡村里的中国》《出山记》等,一直扎根在乡村,《乡村里的中国》拍的是杓峪村,一个位于山东省淄博市沂源县中庄镇的普通村子,一住就是一年多。之后又拍了《淘宝村》,再之后是拍脱贫攻坚的故事,《出山记》拍的是贵州遵义市一个海拔1200多米的仡佬族村庄,村里的老人有的不愿意搬到城里,这里边有情感的交织,之后又拍了《进城记》。

经济观察报:近几年,有不少关注年轻人逃离乡村的故事,也有不少反映乡村等下沉市场的消费故事,从您的视角如何看待这一现象,另外,您如何判断您拍的乡村里发生的事,是可以触及中国农村的历史变迁的大事?

焦波:我们刚到丁楼村时是一种什么景象呢?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生产儿童舞蹈服等在淘宝上销售,键盘声、滴滴的呼叫声,有的甚至做着饭,也赶紧跑到电脑旁进行回复,他们在家门口就做上了很时尚的劳作,并且迅速带来了财富,这对我触动很大,那种键盘声、滴滴声,类似于乡村音乐一样,伴随着原来贫瘠的土地,人们走向富裕,这是一种很美妙的音乐,可能比流行音乐还要好听和悦耳。

《淘宝村》反映的可能是,中国近二三十年以来的一种独特的社会现象。丁楼村也有土地,我们的主题定的是土地的离合,大家从土地上离开后,又选择回来,做淘宝的同时,还在种地,一年四季耕作、管理、收获,土地依然是农民的根,虽然做淘宝做的很好,村支书有次也说要不要把土地承包出去,专心做淘宝,但最后还是没承包出去。

新生代的农民,大部分是想逃离土地和乡村,除了上学的,好多都出去打工,一天几百元的收入,而土地一年下来可能还是亏本的,他们对土地的逃离,是真的厌恶吗,我觉得不是,他们对土地太爱了,但土地对他们的回报太不公平了。直到淘宝起来了,他们跑回来,小日子变红火了,也舍得花钱消费了,家庭矛盾也少了,村风村貌也跟着变好了。这其实也是一个迅速脱贫的故事。

人不能老化,不能够固步自封,要顺应时代,跟着时代潮流走。拍摄时代,我做到了不老化,摄影时代,我也跟着时代走,有些还很超前,我的团队都很年轻,80后算是大的,大部分都是90后。这些年轻人,很青春向上,新事物接受的特别快,他们跟我学习拍摄经验和技术,我也会被他们所感染,也从他们身上吸收青春的东西,这就是其他人愿意看我拍的片子的原因。

脱贫攻坚这么大的历史潮流,不能视而不见。我们拍《淘宝村》时国家就提出脱贫,这一系列的片子,除了《出山记》《进城记》,我们还在拍《黄河之水天上来》,拍摄点在山东泰安东平县内,一个黄河滩边的村庄,这个村要搬迁到外边,从规划到搬迁,一个村庄就要消失了,我们用镜头记录他们。

经济观察报:您花了30年拍《俺爹俺娘》,10年拍地震孤儿,8年拍乡村,当然您的设想是花30年拍乡村,在浮躁的社会风气下,您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值得钦佩,在这种精神背后,是什么在支撑您一路走来,坚持下去?

焦波:汶川地震以后,我收了六个徒弟,现在十二年过去了,我把他们基本上都培养成人了,有的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有的还在跟我拍纪录片。我觉得拍纪录片,一定要沉下心来,要有情怀。没有感情,拍出来的片子是干巴巴的,是触动不了人的。

一路走来,我拍自己的父母,我对父母的感情是与生俱来的,怕失去他们,便用照相机把他们记录下来,父母走了,乡村却永远走不了,我又想留住乡村。从父母到乡村,这也是一种情怀,一种情感,我回北京的时候很少,几乎都在乡村,有时候分两个团队拍两个村,每一部片子,我都会扎根到当地一年甚至更多时间,在我眼里,所有的老百姓都那么可爱,老人就像我的父母,中年人就像兄弟姐妹,年轻人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出山记》《进城记》这两个故事我们拍了整整四年,人这一生有多少个四年呢,所以我跟我的团队说,有一天我走了,请把我的骨灰撒到我拍纪录片的地方。

我对自己的家乡也有一种情怀,2008年,我在家乡包了一千亩的山地,开始种树,到现在投资已经二百多万元了,种树也没有什么回报,主要是原来总想逃离家乡,现在有条件了,就想回报一下,给村中留一点绿色。

事业和生命是相伴的,我关注生命本身,任何事物在我眼里都是有生命的,土地也是有生命的,爱护土地就是爱护生命,包括人类、生灵,都是一种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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