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杜涛 9月底,终于收到了某央企offer的李笛(化名),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了,同时又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忧伤、失落和不甘,他要告别从事了5年的咨询工作,为了有个稳定的工作、薪水收入,有个安全垫,选择了大型央企做兜底,这样每个月的房贷、车贷和孩子辅导班的钱就有着落了。
促使李笛离开咨询圈的最大一个因素,是日渐滑坡的PPP咨询业务和特许经营业务。
数年之前,异常火爆的PPP(政府与社会资本合作)大市场,带来了天量的PPP咨询业务,俯仰皆是。他所在的公司从一个十几个人的小作坊迅速成长成为颇具规模、分工和区域明确、多部门协作、流水线作业的业内知名企业。
此时的李笛也随着PPP业务的火爆迅速成长,从一个学徒,逐渐成长为项目经理、高级项目经理、区域总监和高级区域总监。收入也是蹭蹭的上涨,短短3年之内,买房买车,成为同学中被羡慕的对象,成了别人口中所谓的精英人士,享受了PPP带来的红利。
一切的一切的美好,都在92号文以后碎了一地。92号文,也就是财政部印发了《关于规范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综合信息平台项目库管理的通知》(财办金〔2017〕92号)。该文旨在以PPP综合信息平台项目库(以下简称“项目库”)管理为抓手,进一步规范PPP项目运作,推动PPP回归创新公共服务供给机制的本源,促进PPP事业可持续发展。
当时,市场认为该文将对PPP进行规范,也让高速发展的PPP市场进入了数年的低速增长。
在李笛看来,曾经万物皆可“P”的时代过去了,各种条条框框、紧箍咒、红线层出不穷,PPP大跃进时代结束,从成长期直接跌入衰退期。对于公司来讲,从明星业务变成了“瘦狗业务”。PPP业务较少、合同额降低、客户流失、同事跳槽,许久未现的忧虑也写在了老板的脸上。
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2018年开始,多个省份开展了入库评审工作,李笛认为,这才是噩梦开始的时刻。
他记录了几次经历,由于进入央企的李笛还要继续做业务,所以特意对几个省进行了简写。
华东某省三个月评审入库只有一次。区域负责人“直接哭了”,后续转型去做专项债、特许经营以及政府(平台公司)顾问,现状是勉强活着,公司高层有几次都想将这个区域直接合并或者撤出。
华北某省公司区域负责人和几个圈内的同行都反馈过一个消息,每次咨询业务中标后,大概率会接到某些专家的电话:“这个业务你们公司外包给我们做,这样入库评审包你通过。不然你们自己做,可能几个月都入不了”。
中部某省有好几次项目报库,都接到评审专家的电话,直接要费用才放行;公司区域总监曾经参加了一次入库审核,“槽点太多”,有组织无纪律。
西部某省是为数不多的亮点。专家评审后直接反馈意见,给时间修订重新上报复核。入库难度不大,被索要好处费的情况未见项目经理反馈。
中部某省评审专家比较固定,区域经理说他自己每个月盲猜都能大概率猜到谁会去。期初入库评审要点只有财政厅和评审专家掌握,不对外公布。项目被枪毙后,反馈的意见即使修改完善了,下个月可能会被其他专家枪毙,一切看运气。索要好处费的事情未听耳闻,但专家枪毙项目后再给实施机构联系称不让他们做不能入库的现象尤为严重。
另一中部省份专家采用本省+外省的混合模式。外省一般找行业知名大咖把关。但是审核保密性不足。这边评审出意见,那边已经悄悄反馈给某些关系不错的咨询机构了。这边审核结论还没出完,那边咨询机构修改的版本就又报上来了。要求再次复核至通过。
李笛吐了口气,告诉记者,从个人的经历、其他区域总监的反馈和业内同行的吐槽来看,大家都有一些共同的疑虑和忧虑:入库到底是什么? 入库评审,是必备程序、是提高项目入库质量还是某些人的权力工具?
入库到底是什么?
库是指的PPP项目库,财政部有一个项目库,国家发改委也有一个PPP项目库。入库就是项目入选项目库。
一位PPP市场人士表示,项目入库是获得金融机构融资的必要条件之一。财政的库是先各个省财政厅审核,然后财政部PPP中心再做最后的审核。
“手续很漫长,等各个相关方面对项目审核完毕,一般最快都要两个月。有时候还要返回来修改,几个月过去了。”上述PPP市场人士告诉记者。
李笛觉得在初始之时,财政部的多个文件里都提到了不入库政府补贴不能列预算。社会资本和金融机构都是要在管理库看到这个项目才敢继续操作,甚至当时有些省发文不入库不能采购。但财政部后续又来一个“动态管理、能进能出”。
“这样,项目入库不再是安全垫了,不是‘一入管理深似海,从此预算很安全’。这下就有些懵了。既然入库都不是安全保障了,只要方案不触及红线,剩下的就是商业的逻辑了,愿打愿挨的事。”李笛质疑,主管部门还有义务和责任帮助别人去降低几年、十几年以后可能发生的商业纠纷风险?在李笛看来,管好预算和支出才是最重要的。
让李笛离开咨询机构,进入社会资本的原因是因为入库的评审、同业竞争的问题。
李笛表示,现在对入库评审充满了忧虑,有些地方入库评审变成了某些专家和机构的权力寻租和打击同业的绝佳机会。因为入库难,流程复杂,新的PPP信息系统录入更是繁琐。现在实施机构对咨询机构的要求必须保证项目入库,咨询费也是卡着入库的节点来支付,不入库,则前期采购代理费、专家费等费用全部自行垫付。
李笛就发现,有的机构联合起来,把入库评审作为打击异己的手段,他们结合成一个利益联盟,互相扶持对方的项目入库,把其他机构的项目搞死搞残,回头就收拾河山重整江湖,从而敢拍着胸脯说我能承诺入库,没有我这个项目都入不了。同样的项目,这些机构做就可以入库,其他机构做就是乱打包、不合理,里面存在商业内容不适合采用PPP模式等。有些专家就动了“歪心”,这个月我卡住你,然后你给我费用,之后通过。
当时的李笛有几个项目连续被否几个月,而就在这几个月,当地刚刚入库了同样的项目,其他团队通过渠道拿到了他们的方案,甚至一度直接复制这个模板,除了调整实施机构和投资内容等其余一字不差都过不了。
“无论是实施机构还是公司高层都对我们团队特别是我很恼火,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玩不转了,所以在下告辞了,项目无法入库,咨询费用要不到,无颜再见江东父老”,李笛说。
当李笛入职央企后,他需要以乙方的身份再去见实施机构的各位甲方,入库评审的专家和某些机构,李笛设想了一个场景,到那时候,实施机构会让他推荐咨询机构并垫付费用,拿着之前不能入库的那个模板,让那些联盟的机构拍胸脯承诺100%一次性通过入库的场面。
“那个场面一定特别的好玩。一个乙方,在甲方‘大爷’的加持下,变成了丙方(咨询机构)的‘二大爷’,对着曾经在幕后竞争的那帮人指手画脚,他们碍于咨询费的面子,也会低头哈腰、笑脸相迎,一定也特别的有意思。”
李笛笑了笑,道了一句:PPP,江湖再见,PPP咨询,江湖再见,是即将再次相见,而非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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