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记者 钟鸣 刘鹏 农历七夕节之前两天的8月23日，王帅前往湛江与网上相识了半年的女友见面。刚出湛江高铁站，王帅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女友。“走，我们去北海旅行吧！”赵雅首先开口说话，她的身边立着一个不大的行李箱。

北海隶属于广西壮族自治区，距离广东省湛江市约两个小时车程。对于突然而至的北海之旅，王帅并没有心理准备。“咱们就住在我的闺蜜潇潇家吧，做饭也比较方便。”赵雅说。

但等待王帅的，绝非是一场甜蜜温馨的旅程。

“打”老乡牌

到达北海的潇潇家后，两个女生住在主卧，王帅被安排在次卧。

8月24日一早，潇潇去上班后不久，一个瘦黑的自称是潇潇的朋友的小伙子便来敲门，“是潇潇让我过来的，说她闺蜜想了解一些事情，我来当面解答一下。”

小伙子与潇潇、赵雅、王帅都是陕西老乡。“这里外地人很多，陕西人也不少。北海与玉林、崇左、防城港、南宁等组成了北部湾经济区，这里有望成为中国第二个香港……北部湾有五大政策四大特权……这里吸引着八方来客，未来充满想象空间……”瘦黑小伙子不停地对王帅及赵雅描绘着北海的经济政策及未来蓝图，“既然来了，就先去看看，也许你就不想回去了。”

午后，王帅和赵雅前往北海最具代表性的旅游景点之一——“海枯石烂”。二人在景点附近挑了一家陕西饭馆就餐。同是陕西人的老板跟他们寒暄起来。在对话中，王帅注意到，饭馆老板与瘦黑小伙子的话语如出一辙，这让他感到有些奇怪——“为啥这里的老百姓都对国家宏观经济和当地的经济政策如数家珍？”

8月25日下午，王帅和女友在银滩享受海风的吹拂。海滩上人头攒动，赵雅时不时和路人打招呼、拉家常。王帅颇为不解。王帅在旁听中了解到，很多外地人已在北海居住多年，他们特别关心国家大事和当地经济的发展，且均从事着相似的工作。“这里很多都是外地人，来这里基本都是做‘资本运作’，那还能干啥？”在得知赵雅和王帅也是陕西人后，操着一口关中方言的路人说。

以“资本运作”为名

资本运作，简而言之就是利用资本市场，通过买卖企业和资产而实现价值增值、效益增长的经营活动。一般方式包括发行股票、发行债券、配股、增发新股、转让股权等等，企业的合并、收购、风险投资、资产重组等等，以实现资本结构或债务结构的改善，为实现资本运营的根本目标奠定基础。

但这里的很多人口中的“资本运作”，却并非如此。

8月26日至28日，潇潇每天都会邀请一些人做客，王帅被赵雅强拉着旁听。与上述瘦黑小伙子、餐馆老板、海滩路人几乎相同的话语总会流入王帅的耳朵。王帅了解到，这些人几乎都有一本在当地流传的名为《北部湾集结号》的书，对里面每一页的内容都颇为熟悉。

王帅意识到这是一种轮番式洗脑，怀疑自己陷入传销窝点。但这里并没有像王帅从媒体上看到的传销的那样限制人身自由，例如没收手机、身份证，也未使用暴力。出于好奇，王帅决定一探“资本运作”的究竟。

自称曾在某报社担任过部门主任一职的老陈来自内蒙，已迁居北海五六年。“一直以来，外面都传北海、北部湾、南宁是传销窝点，那是因为他们对这里不了解。你来这里看看，就会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老陈对王帅解释，这里有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2008年，国家批准实施《广西北部湾经济区发展规划》，为北海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作为振兴经济的资本运作项目也在北海兴起。“你要认真去看，仔细去考察。”

“要发展这里，一是要有人、二是要有钱。”老陈称，这里很多都是国家保密项目，在外地不能做，否则违法，只有这里可以。这个行业（资本运作）没有技术含量，没有文化的高低限制。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首先就是当地人不能参与，其次是外国人士不能参与，个别少数民族地区的人、公务员及教师不能参与。而且必须要看懂才行，看不懂，你即使是捧着钱来都不够资格。

被“洗脑”期间，王帅了解到，这种以“资本运作”为名的传销体系，通常是要求个人交门槛费69800元，一次性存入当地银行，用作“资本运作”。一个人发展三个下线，每个下线再交69800元；这三个人再分别去找三个下线，一直如此呈伞状发展，通过不断地滚雪球，最后可以赚到1040万元，这被上门讲课的老师称为“1040工程”，说是国家只允许你赚1040万元，赚够了就出局。

虽然老陈的团队也只允许每个人拉3个“人头”，然后呈伞状发展，但在外在上创新了方式，以份额的形式作为计酬单位。他介绍称，“一个份额是3800元，当你挣够600个份额，你就可以直接和银行打交道了。”老陈就是那个可以直接和银行打交道的人。

“做这个没有任何实质的产品，也没有任何公司运作。信的人自然会留下，不信的人会离开。”老陈介绍，这些存入银行的钱只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投资人分到的收益也会越来越多。但具体如何分配利益，老陈并未解释。他只是说，每个份额挣多少钱都是固定的，直接或间接发展的下线越多，每个下线投入的份额越多，上线分享的收益越多。

逃离北海

老陈走后，在王帅的逼问下，赵雅坦言，“我弟弟今年买了第二套房，现在又想买一辆保时捷卡宴，我很好奇他哪来的钱，后来潇潇告诉我他早都做了这个，而且很成功。所以我就想来调查，我弟弟从事的这个是不是传销。”

王帅细思极恐，觉得自己被赵雅忽悠到北海，并不是和她一起调查他弟弟是否掉进传销陷阱，而是要经过“轮番轰炸”之后，可以跟她以及她弟弟一起在这里从事“资本运作”赚大钱，虽然赵雅并没有亲口承认自己就是传销组织中的一员。至于潇潇，要不是一伙的，为何跟这些人如此熟悉，甚至经常连班都不上。

8月29日凌晨，王帅偷偷收拾起行囊，逃离了北海。

王帅对记者回忆道，“赵雅以前从来没讲过自己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在湛江居住，每隔一段时间就说自己要出差，出差期间她也很少联系我，很有可能是带着跟我一样不知情的单身年轻人去北海考察所谓的‘资本运作’，我们只是她的潜在下线。”

记者在网络上搜索发现，像王帅这样，通过交友软件，以婚恋名义被网友欺骗到北海考察“资本运作”的案例不在少数。

据陕西都市快报报道，与谈了两年的女网友见面的小李，到了广西北海却被女友拉入了传销组织。他总共给女友转了69800元人头费，还被安了假名字、假定位、假工作，每天被培训如何发展下线。小李说，北海他住的地方还有很多陕西人被骗去搞传销……今年5月11日，小李终于从广西北海的传销窝点逃了出来，回到陕西。

今年以来，不断有网友在微博上爆料北海传销线索，包括具体传销窝点、人员姓名、照片等。贵州毕节的一位先生今年6月末发微博称，其妻子顾某琴，在广西北海假日花园1040传销组织搞传销。其多次劝导无果后报警，也不了了之。

传销行为的种类有哪些？《中华人民共和国禁止传销条例》第七条指出：（一）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对发展的人员以其直接或者间接滚动发展的人员数量为依据计算和给付报酬（包括物质奖励和其他经济利益，下同），牟取非法利益的；（二）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交纳费用或者以认购商品等方式变相交纳费用，取得加入或者发展其他人员加入的资格，牟取非法利益的；（三）组织者或者经营者通过发展人员，要求被发展人员发展其他人员加入，形成上下线关系，并以下线的销售业绩为依据计算和给付上线报酬，牟取非法利益的。

警方已摧毁多处北海传销窝点

2019年5月，中国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将南京、南昌、长沙、南宁、西安、大连、秦皇岛、防城港市，列为2019年全国整治聚集式传销重点城市。曾被列为2018年传销重点整治城市的北海市没有出现在2019年名单上，实现“摘帽”。

《2020年北海市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坚持打防并举、标本兼治，保持高压态势严厉打击非法传销，巩固扩大打击成效，铲除一批传销组织，创建一批无传销小区，成功摘掉“全国整治聚集式传销重点城市”帽子。

在广西当地的媒体上，北海警方打击非法传销屡见报端。

广西日报今年4月份报道，为创建无传销城市，今年北海市严格按照“一抓人、二清零、三封查、四扫除”工作要求：凡是到北海搞传销的一律查处；凡是举报的线索、投诉等一律清零；凡是发现与北海有关的传销案立即查处、开展清零。4月22日凌晨，北海打响了2020年创建无传销城市扫除传销行动第一枪，对查获的传销骨干一律刑事拘留，对涉传出租屋、车辆进行查封、查扣，对黑中介和为传销提供便利的物业管理人员进行传唤及调查，对涉传人员进行强制遣返。

8月初，北海日报报道，今年前5个月北海市打击传销立破案数均列广西壮族自治区第一，110涉传警情同比下降46％。今年5月，公安机关对“4·15特大传销专案”收网抓捕，成功捣毁一涉案人数多、金额大的传销体系。

8月9日，北海日报报道，近日，北海市公安局海城分局成功摧毁一个横跨两省（区）五地市的贵州籍传销体系，涉案人员超2000人，涉案金额1.4亿元。截至8月4日，共抓获传销头目、骨干人员31人，其中传销“老总”23人、“经理”5人、“业务主任”3人，冻结涉案房产5套，扣押高档小汽车6辆，以及电脑、手机、银行卡等涉案物品一大批。

当地警方提醒，传销骗局屡禁不绝，传销组织打着“1040工程”、“资本运作”幌子招摇撞骗，一定要认清传销。

（文中王帅、赵雅、潇潇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