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瀛视角】
近藤大介/文
近半年,新型冠状病毒在日本境内横行肆虐。进入8月,每日东京的新增确诊病例数持续增加,463人、472人……眼看就要突破500人的大关。
但在安倍晋三政权“经济V字复苏”的倡导之下,日本自7月22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GOTOTRAVEL(去旅行)”主题活动。根据活动规则,日本国民可以向政府报销旅行过程中产生的部分交通费和住宿费。然而,这项刺激消费的政策带来的并不是“V字复苏”,而是疫情的再次加剧。现如今,大多数日本人都放弃了旅行的念头,乖乖的呆在家里“自我隔离”。
长时间呆在家里的人,一定会找点事情来打发时间,比如说,玩玩游戏什么的。说到玩游戏,一个“游戏青年”已经成了时下日本最了不起的“英雄”。他玩的游戏是大家非常熟悉的象棋。
其实,用“玩象棋”这个词,是对这位“英雄”的极大不尊重。因为他是日本职业象棋棋手藤井聪太。
藤井聪太,一个在上个月19号刚刚过完18周岁生日的高三学生,但却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棋手”、“唯一超越AI(人工智能)的棋手”……
关于象棋的起源,不同国家的人可能有不同的说法。日本象棋联盟在其官网上表示,“象棋源于古印度的一种名为‘chaturańga’的游戏”的说法,最具说服力”。chaturańga传到了中国,演变成了中国的象棋;也传到了西方,演变成了国际象棋。
象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传到了日本,目前没有人能够给出标准答案。日本象棋联盟认为,1993年发现于奈良县兴福寺的木简是日本最古老的象棋棋子——里面写有文字以及“天喜六年(公元1058年)”的字样。而关于日本象棋的最早史料记载,出现于平安时代贵族藤原明卫笔下的《新猿乐记》(成书于1058至1064年之间)。书中主人公右卫门尉的女儿的恋人非常喜欢下象棋。所以,日本象棋有可能是遣隋使或遣唐使从中国带回,又或是由朝鲜人带到了日本。
如果日本象棋真的源自中国象棋,那么让人感到意味深长的莫过于,两国象棋规则的截然不同。古代的日本人把象棋这种非常有趣的脑力游戏从中国引进日本之后,就让它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以便让它符合日本的风土人情和日本人的气质。这就像日本人在中国汉字的上面标上平假名(日本文字符号的一种)一样,把外来的东西变成了“本土货”。
日本人对象棋的最大改良点在于,可以将“吃掉”的对方棋子变成自己的棋子,重新放在棋盘上。众所周知,象棋是一种类似战争的游戏,棋子间相互“拼杀”,最终打败对方。按照中国象棋的规则,被吃掉的棋子等同于“阵亡的士兵”,需要被移到棋盘之外。而在日本象棋里,被吃掉的棋子相当于“被捕之后,归降的士兵”,所以这些棋子可以重新“上战场”。
我的父亲非常喜欢日本象棋,一直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陪他下棋,于是我自然而然的成了他的首选对象。由于从小学习日本象棋,我很快就达到了业余三段的水平(距离专业棋手的水平只有一步之遥)。后来,我的工作和中国产生了联系,所以我又学习了中国象棋。至今我仍然记得,在北京大学留学期间,一位教授曾告诉我“如果想和中国人深交,一定要学会下象棋或者打麻将。最终,我选择了被视为“日本象棋之起源”的中国象棋。
只不过,当我知道中国象棋里被吃掉的棋子只能被放到棋盘外时,一种“太可惜了”的感觉油然而生。其实,这是一种非常典型的日式思维——与地大物博的中国不同,古代的日本是一个资源极度匮乏的岛国。古代的日本人无论使用什么东西,都会一直用到彻底无法使用为止。所以,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们看到被吃掉的棋子只能被放到棋盘外时,会感到可惜了。
中国象棋震撼我的第二个方面在于它的速度感。对战双方各有两个“炮”(日本象棋中没有功能类似的棋子),开局之后寥寥几手棋,“炮”就能杀入敌阵,甚至直接“将死”对手。另外,在中国象棋里,双方各有两个可以横冲直撞的“车”(日本象棋里,双方各有一个),“马”可以跳到前后左右八个位置中的任意一个位置(日本象棋里的“马”只能跳到前方左右位置中的任意一个位置)。
总而言之,中国象棋充满了速度感和生机。同时,也充满了机遇和风险。所以,下中国象棋的时候,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在方寸棋盘之上,或多或少的折射出中国社会的发展速度、机遇与风险——昨天一贫如洗,一夜之间风生水起,陡然而富;昨天位高权重,一夜之间声名尽失,锒铛入狱。
与中国象棋不同,在日本象棋的开局阶段,双方的主要工作都是建立完备的防守阵型,保护王或玉(相当于中国象棋中的将或帅)。然后,双方的“步”(相当于中国象棋中的兵或卒)一步一步冲向敌阵。中国象棋中的兵和卒各有5个,日本象棋里的“步”,双方各有9个。在开局阶段,这18个“步”是绝对的战斗主力。
伴随着“步”的前移,双方产生了摩擦和冲突,最终战争爆发。当“步”杀入敌阵(对方棋盘第三行)时,就会摇身一变(将棋子翻过来),变成“金”(类似于中国象棋中的“士”)。与中国自上而下的社会体制不同,日本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由下而上的社会。所以,日本象棋里的这个“由步变金”的过程,俨然就像是日本的工薪阶层,经过了几十年的努力奋斗,终于成为了公司的董事。
除此之外,中国象棋还有很多地方让我感到惊讶。比方说,每个棋子都用汉字标明它的种类。但是,在摆放自己一方棋子的时候,并不需要让汉字处于便于自己阅读的方向——可以横着放,可以斜着放,甚至还可以倒过来放,让汉字处于便于对方阅读的方向。这样情况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日本象棋界。如果有日本人连棋子的方向都没有摆好,就要开局,那他的对手一定会怒吼一声“真是太没有礼貌了!”然后拒绝下这盘棋。这也体现了中日两国社会的另一个不同之处,中国注重内容和内在,日本讲究形式和外在。
1996年,我在北京大学留学的时候,作为日中友好交流事业重要一环的“龙王战”首次在北京举行。“龙王战”是和“名人战”齐名的日本象棋界顶级赛事。所以,我逃课去现场观看了比赛。赛场设在了北京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大厅。厅内铺设了榻榻米,对战双方身穿和服,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棋子较量。其中一位是时年25岁,被誉为“百年一遇的天才棋手”的“龙王”羽生善治。赛前,我有幸和他聊了几句。他说自己被北京的大马路(长安街)吓到了。
很多中国媒体也来到赛场报道这场比赛。但是,他们对日本象棋的规则知之甚少。于是,我临时承担了现场翻译的工作。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位中国记者问我:明明只是一场游戏,为什么日本棋手穿的这么正式,就像是古代的王公贵族一样?
我一脸惊讶地回答说:“日本人把象棋叫做“象棋道”。它和武士道、相扑道一样,都含有“极尽之道”的寓意。所以,日本约150位职业象棋棋手,受到了日本人的尊敬。在这些棋手之中,又以“名人”和“龙王”的地位最高,类似于相扑界的“横纲”。他们都是日本人的品行表率和行为楷模。”听完我的回答,这位中国记者的脸上浮现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
据统计,羽生善治一共获得了99个头衔战冠军。但是,从今年开始,日本象棋界已经变成了“力压AI”的18岁少年藤井聪太的时代。当所有日本人都在为新一轮的新冠肺炎疫情瑟瑟发抖的时候,天才棋手藤井聪太通过精彩的表现,给我们带来了不少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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