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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家夜宴
导语:重庆人黄珂以饭会友,大摆流水席,参与者超越地域、方言、行业和阶层,觥筹交错间竟成为生活方式和社会交际取向的自发实验

经济观察报 施健子/文  

最近,位于北京市东城区北总布胡同24号院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被拆除,引起一片哗然。从文物保护角度,这处租来的住宅并不是梁林夫妇一生中时间最长的居所,但在1931年至1937年,因为有个聪敏美丽的女主人,梁家的客厅成为京城有名的文化沙龙之一:“太太的客厅”。

作为后世旁观者,我们消费的当然是传奇,好主人和好客人并不常有。另一个著名的客厅样本诞生在60多年后,同样在北京,重庆人黄珂以饭会友,大摆流水席,参与者超越地域、方言、行业和阶层,觥筹交错间竟成为生活方式和社会交际取向的自发实验。

前后二者非常不同。太太客厅寻求同一价值观,一群西化的知识分子谈论雪莱、济慈,这个沙龙成为自由学术氛围的推手却并不开放。黄家客厅鱼龙混杂,没有主角,主人也被客体化而成为提供的可参阅人生经验之一。一个好空间,既有私密的温度,又有公共的开敞,黄珂的客厅正是如此。至于更多的价值,黄珂不做期待,就像林徽因之始料未及,但人群的聚合,总是传奇年代最受关注的传奇之一。

——编者按

2012年才第一次踏入黄珂的家门,实在是一件非常“no fashion”的事。

黄珂家在北京望京一个叫“望京新城”的普通小区里,开发商将小区名竖在楼顶上,他所在的那幢楼,正好位于“城”字底下。从1999年搬进这里,他所住的606号房几乎日日大摆流水席,最初以相熟的文艺界朋友为主,大伙喝酒清谈,尽兴后方作鸟兽散,像个艺术家食堂,后来各路媒体登门报道,流水席的声名逐渐传开,黄珂专门请了一个厨师两个厨娘,渐渐成为京城夜宴地标,据说最多一次吃饭有一百人之众,一晚上翻了三次台。如果按每晚10人计,至今已经超过5万人,在他家吃过饭。

黄珂从不算账,怕数额太大把自己吓到。保姆小彭倒是悄悄记着,家里每月的菜钱大约要花掉2万多将近3万元。一年吃掉的米和油,恐怕比整幢楼里其他人家的总和还多,至于喝空的酒瓶,排起来估计也能绕着整个小区走两圈了。

下午6点钟,天还没完全黑透。客厅里落地灯没有打开,黄珂弓着背,在沙发里翻一本书,早到的几个朋友在厨房帮忙,还有一位女性友人从美国带回来的两个小女儿,像两台小轰炸机,一阵阵地在黄珂身边低空盘旋,呼啸而过。黄珂头也不抬,只有在来了客人时,才会将目光从书中拔出来——这种目光不是对陌生人的探究,只是打量,如果足够敏感,的确可以从中捕捉到朋友所评述的“一丝悲悯”。

黄珂据说长得很有佛相,面肥带笑,宽唇阔耳,来吃饭的导演关锦鹏还曾经游说他在戏里客串一个活佛的角色。心慈面善,这是成为发起人的基础,更重要的原因,黄珂认为是因为这个客厅没有女主人,“天天如此,任何女人都受不了。我这里没有女主人的脸色可看,可以满地乱走,没人提意见。”黄珂说。

从来不请客的人和天天请客的人都是新闻。所有人都在为这种长期行为寻找合理的动因,媒体上赋予这个故事大起大落的戏剧冲突:一次严重车祸后,死里逃生的黄珂从此对生命有了新的体验,从此乐善好施。

此种说法黄珂并不认同。若无天性支持,大彻大悟恐怕只会是皮层刺激下的短暂记忆。“我是把重庆的码头文化搬到北京了。我就是喜欢交朋友,朋友来了就好好款待,我们这个年龄的人都有这个体会,到山区那些比较贫困的地方,你到他家去讨顿饭吃讨口水喝,人家会把你当成贵宾,他心头清醒得很,你可能永远不会和他再见面了,但他还是把家里最好的老腊肉拿出来给你吃。我其实骨子里也是‘山民意识’在作祟。”

黄珂出生在重庆一个相对殷实的干部家庭,不自傲但也绝不卑微,这样的背景才能生长出江湖上的仗义侠客——除了请客吃饭,已故作家张枣回国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寄居在黄家,诗人芒克的夫人坐月子,汤水都是黄珂送过去的。

晚上七点之后,从京城各个角落前来吃饭的人陆续进门,客厅的5米长桌和一个设在房间里的小桌上,挤满了身份迥异的人,公务员、国企干部、艺术家、学者、小白领,甚至还有两个英国人。

每天来的人数都不确定。黄珂家有三个大冰柜,里面整齐地码着大块的猪肉、整鸡和其他食材,大泡菜坛子堆了六七个,“人多了随时可以再添菜”。

黄珂坐在主桌上,话很少,兴致好的时候,会介绍一些人相互认识,更多的时候,他抿着啤酒,笑眯眯地注视着桌上高谈阔论或大快朵颐的客人,也许他并没有在看,你不经意转头,能看到他正一点点地滑进另一种思绪里。

所有的一切,都不像是外界所渲染的那种活色生香,他也有很疲惫的时候,“朋友们继续留在客厅里喝酒聊天,我只是提醒他们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进房间里睡了。”喝醉的人,可以在客房或沙发上留宿,他吩咐保姆准备好醒酒汤。

梁文道评价黄珂,“他没有什么伟大作品,你也不觉得他在思想上占有多重的地位,但他是场地的提供者,他催生了一种文化氛围。”胡耀邦的妻儿慕名来过,那些大名鼎鼎的学者,一边吃菜一边谈论艺术和哲学,平常前呼后拥的女明星,经常来晚了没有座位。“还有有意思的,离了婚的夫妻,大家又分别结婚,然后各自带着新的另一半上门吃饭。一天吃饭时来了一对衣着时尚的青年男女,进门后就放下一个大包,大家都在琢磨帅哥靓女的来路,后来才知道是卖碟的。”黄珂说。

黄珂年轻时当过记者、做过广告、折腾地产、后来还到新疆种彩棉,现在经营一家投资公司……和许多沙龙主人一样,他的座上宾比他本人要精彩得多。他有与生俱来的攒局本领和组织才能,权贵的高高在上,文化人的孤芳自赏,小肚鸡肠或是豁达明亮的人格,到他这里,一手化骨绵掌都能一一化解。只是,沙龙这个词嫌洋味,让人想起香槟酒的彬彬有礼,小圈子的自我精英感和体面的封闭,黄珂的气场是非常江湖味的。最贴切的比喻就是,黄家客厅的沙龙像个澡堂子,进门脱衣,众生平等。

黄家的客人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客人是熟客,不用和主人说太多话,到达后自动进入角色,吃饭、谈天或者斗地主。第二类人是好奇心使然,80后和老外居多,希望能补充些杯酒人生,快意恩仇的现实经验,黄珂家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次性的大party。

黄珂的客厅里,黏性最高的其实是那群生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老男人们。说起来有些寂寥,他们经历了思想和学术成长、激辩的80年代,那些公园里简陋的沙龙、群居社会的碰撞全部停止后,他们也慢慢放弃了理想主义,直至黄珂的停留在80年代的客厅出现,才让他们找到精神上新的空间支撑。

张枣说,这个客厅贵在环境居家,不豪华,也不寒酸,还有很平易近人的家常菜。对于主人黄珂和他的朋友们来说,不打招呼闯上门去吃饭是种诗意,推杯换盏是浪漫,就像屡次提到的酒酣时搂住姑娘的腰,是他们认为的文人之风流———这些是他们失去的共同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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