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张延龙 一边是山,另一边也是山。正午灿烂的阳光下,散落在山坳里的白鱼河村显得平和安静,村子里很少见到年轻人,张慈荣的家就建在半山腰,出了院子往山上走,就是自家种的梯田,种了些红薯、玉米——其实这田也不能称之为梯田,一次次的山体滑坡(当地人称之为滑山走坡)让这些田地大幅倾斜,在一些地方耕田依着山势,几乎跟山路一样斜。
今年58岁的张慈荣,想起10年前的那个清晨,还有些后怕,“山哗啦一下就滑下来了,幸亏娃们都已经去上学了,不光很多屋子歪了,连娃们每天上学走的路都被淹掉了,如果滑坡早一点点时间,就完了。”
从那时起,张慈荣就开始成为这座村落的守护人,10年来间隔不断。白鱼河村位于陕西南部的安康市汉滨区恒口镇,他所在的一组有38户、165名村民,一些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村民已经陆续搬往山下,但剩下的还有13户,大部分是老人和留守儿童。
农历八月是陕南汛期。汛期是最难熬的时候,怕雨不来,又怕来太多——不下雨,红薯就要枯死掉,雨下大了,又要滑坡。每开始下雨,张慈荣就要出门,沿着村子挨家挨户的喊,“出门出门,千万不能呆在家里,房子塌了人就完了”。
很多时候雨是在晚上。逢这个时候张慈荣要披上雨衣,拿着手电往山上走,他在半山腰插了许多木桩,这时候需要一个一个的去查看木桩的倾斜程度,以此来判断山体的滑坡程度,如果严重,不仅要组织村民出门,还要马上向镇政府和水土保持部门汇报。
他带着记者上山,如今山上已经插满了水土部门用来监测滑坡的水泥桩,他不好意思的笑笑,“用木桩那是土办法”。
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来说,这样的生活不可想象:雨夜、危山、深一脚浅一脚的山路、漆黑中宛如萤火的手电筒。这一点都不浪漫,而是残酷的现实,即使是在大晴天,他带着我一路边说边走到半山腰,也令我颇感气喘吁吁,而这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却早已习以为常。
为什么不搬走呢?我问他。
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似乎有些可笑,也有些难堪。“不是不想搬,是搬不起”。
搬走的成本是,四五万元左右的宅基地和二十余万的新家造价。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并不多,但对于在这个没有任何工业的山村来说,着实难以负担。白鱼河村的村支书杨大存说,平均每户人家大概两亩地,种两季作物,一季种油菜,每亩可收成200元,一季种玉米或者红薯,每亩最多收成500元,“今年收购价是九毛八,一亩地打一千斤,也不过卖千元上下,收成500元已经算很好了。”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外出务工的子女,单靠务农来承担搬迁成本几乎绝无可能。
张慈荣们期盼着已经启动的陕西移民搬迁计划能改变他们的命运。然而目前,这项涵盖279万人的庞大计划,许多因素还是未知数:政府必须要提供数目庞大的补助,才能推动这项善意计划,然而这些钱涉及陕西省、市、县三级财政,“到底总额给多少,每户补多少,省市县各承担多少,这些细则都还没有定,都还在研究”,一位安康市扶贫开发局的官员说。
然而这些对于这位朴实的农民来说,可能太复杂。“将心比心,政府是在帮我们,我们农民不是不知足的人,我们自己出大头,政府出小头,已经很好了”。
我问他,比如说每户40万的移民安置成本,你希望政府能给多少呢?
他想了半天,似乎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说,10万。说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聊这些的时候,他在自家门前的院子里摆上几把竹椅,一个劲儿的请我喝水,他的孙子,一个四五岁大小的男孩子扑在他怀里,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村子里来的陌生人。